说完这句话,季鸢又咳了一下。
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害怕。
怕什么。
这事儿是他自己想过了,想好了,一定会做的而且也没脸让江安知道的。
所以害怕这种情绪是不必要的,在这儿只能算作一种撒娇。
“你手机怎么了吗?”江安问,“现在在哪儿?”
“手机没事。”季鸢看了眼边上的灯,“在临市。”
“不想一个人待着,你知道我家的。”江安说,“我会跟我爸说一声,你来家里住我房间就可以。”
“不用。”季鸢踩了下地上的脏雪,小卖部的门口都是这样人来人往的一摊雪,“大尧过两天出门,我上他家就行。”
“行。”江安说,“我在看题。”
“哦。”季鸢应了一声,然后他想起来之前那句话,觉得还是应该讲给江安听,“刚大尧说那什么,他去过新疆雨林。”
江安在那边应该是笑了一下。
但具体笑没笑其实没太听清。
季鸢这会儿开始有点儿回温了,能感觉到手有点儿凉,但是感官好像只能有一个存活,活了温度,就听不见声音。
连带着说的话也是七零八碎的狗屁。
“你后天什么时候回来?”江安问,“姜姨刚跟我说你又出去野——这是姜姨的原话,我说我连你出去了都不知道。”
“不清楚。”季鸢骂了句老妈这人,“老妈是更喜欢你一点。”
“毕竟我不像她儿子。”江安笑着放了手机,冲这边喊了一句,“这儿呢,小骗子!”
季鸢愣了一下,半天没敢转头。
他觉得这温回得有点儿伤身体,脸上都分不清是倒映的雪色还是不听使唤的血色。
江安看着就觉得乐。
“你得谢谢我,没把大尧跟你一道供出去。”江安走过来,伸手摸了一下季鸢的脖子,“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截?”
“可能。”季鸢说得挺谨慎的,“一公分。”
“说吧,干嘛去了,跟你妈都能扯谎。”江安说,“还扯得这么不入流。”
“她知道我没出去?”季鸢问。
“应该吧,但没跟我说。”江安笑笑,“你怎么会觉得你能蒙姜女士啊乖仔。”
“可能是脑子有问题。”季鸢说。
“那你怎么蒙我呢。”江安说。
“不知道。”季鸢低头看了眼地上不知道谁扔这儿的烟头,“你也蒙我了,你跟我说你在看题的。”
“是在看。”江安从外套兜里拿了一本折起来的小册子,“还批注订正了。”
“哦。”季鸢用脚把那个烟头拨到一边,“你怎么在这儿看题。”
“龚华跟我说的,他说你今天铁定没干好事,在门口抠抠搜搜不知道干嘛,让我过来带你回家,省得你带坏他儿子。”江安想起来就觉得有点乐,“我本来江滨做小组作业,还没过来就接到你电话。”
“小组作业?”季鸢问了句。
“是啊。”江安说,“等会儿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做完了之后一块儿回去跟姜姨忏悔。”
“哦。”季鸢把那个烟头重新拨了回去,“你跟我回家啊。”
“不乐意?”江安又想逗鸟玩儿,开口问了句。
“是有点儿。”季鸢笑笑,“我妈骂人太狠,而且骂着骂着边上的桂姨就会过来一块儿。”
“受着吧。”江安说,“我不会笑出声的。”
“哥。”季鸢叫了一声。
“别喊我。”江安说,“跟过来。”
“哥!”季鸢又扯了嗓子喊了一句,喊完就觉得心里那口气散了一大半。
其实刚见江安。就已经散了挺多。
主要也不是开心。
被吓得没法伤春悲秋。
季鸢第一次觉得看见江安会跟看见姜女士有同样的效果。
怎么说。
就感觉人在了,就行了。
江安转过去刚想说句什么,就看见好大一团季鸢猛地扑了满怀,一下子三魂给撞掉了七魄,倒在地上的时候满脑子会不会摔。
摔其实还行。
毕竟现在地上有雪,而且底下是草坪。
但是江安很难跟同学解释,出去了一趟为什么衣服就脏了,还脏得这么底朝天的。
“起来。”江安按了一下季鸢的后脑。
“哥。”季鸢又喊了一句,如果不是感觉到季鸢脸上的温度,江安会以为这人一天不见,就已经从乖仔进化成了不要脸。
“你先起来。”江安拍了拍季鸢的后脖子,“这样我不舒服。”
“哦。”季鸢没动,完了又喊了一句哥。
“诶。”江安给弄得有点儿没脾气,诶了一声之后又薅了一把季鸢,“起来先。”
“哦。”季鸢跪了下地,顺带拉了一把江安,“换件外套吧。”
“不用。”江安说,“就有点儿潮。”
“换。”季鸢说,看江安没动,又开口喊了句哥。
“操。”江安笑了下,“换。”
换衣服的时候,季鸢才想起来自己手心里还有点儿血糊糊的东西。
他自己倒不太嫌弃,就是觉得血糊的东西跟江安这个人总体就不太配。
像是很有点儿差异的两个个体。
“怎么了?”江安看着他半天没动,抬头问了一句。
“之前不小心给碎玻璃划了。”季鸢说得很轻,“翻了个墙抓猫的时候给划去的。”
“你现在随便跟我扯什么都不要紧。”江安是一句也没信,“到时候你自己跟姜姨去说,她信了我就无所谓。”
“没事儿的,哥。”季鸢说,“我等会儿买瓶矿泉水洗一下就干净了。”
“大冷天的,在外边儿洗什么。”江安抬头看了眼这个高了一公分的脑壳,要不是打小就知道这人脑子里带根轴,转不过弯儿,真能觉得他天生有点儿寸,“龚华家不就在上面,去他家找点药先。”
“二华在。”季鸢说。
“所以呢。”江安说,“你自己把伤口处理了,然后过会儿回家乖乖交代了再乖乖被骂,我给二华讲两道题。”
“二华晕血。”季鸢说。
“是吗。”江安想了会儿龚华的主职,迟疑了一下,“那你告诉药在哪儿?”
“左边第二个客卧的小抽屉里。”季鸢说,“钥匙在地毯下边儿,二华认得你。”
“你在这儿待着。”江安说,“或者上那边椅子上坐着,要我回来了你人不在,你看我教你怎么给姜姨添油加醋。”
“哦。”季鸢笑了下,“行。”
“别再乱动了。”江安说,“明年都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做事之前得多想想你在乎的人了。”
“嗯。”季鸢说。
“不是在训你。”江安笑着弯起手指敲了一下季鸢的头顶,说出来的话再配上他那张脸,渣的是明明白白,明目张胆,“哥哥这是在爱护你。”
再怎么爱护,江安对上血这玩意儿都有点扛不住。
不是见不了那个颜色,也不是闻不了那个味儿,就是一见着血这种东西就能联想起疼。
再想一下季鸢以前三天两头的流血受伤。
根本扛不住。
江仰止从小就没怎么照顾过江安,也没照顾过除了自己以外的谁,所以他不明白。
不明白很在意是什么感觉。
也不明白一手养着长大,每寸身高的增加都放在眼里的小孩儿,那真的是蹭破了点皮都会觉得心疼得不行。
何况是这么要强的年纪里不遵循一时冲动这种原则,为了点什么而流的血。
真的是他不疼,自己都觉得疼。
“好了。”季鸢咬着绷带的一角,把绷带缠了起来,“他那儿还有东西吗?”
“还有挺多的。”江安说,“我就拿了一点儿下来。”
“那你帮我给他发个信息吧,我现在不太方便。”季鸢朝江安笑笑,“谢谢哥。”
“行。”江安点点头,“拿你手机发?”
“嗯。”季鸢也跟着点点头,“密码你知道的。”
“你这密码,以后用习惯了难改,你女朋友见了可怎么办。”江安边输边觉得这小孩儿实在难搞,“现在哪有人手机密码还是生日的,还是哥哥的生日。”
“有什么关系。”季鸢说,“我的手机。”
再说。
980819。
多好记的时间。
在很小的时候就把这个日子跟老妈的生日一块儿放在记忆的最里边儿,就算不用在手机密码这种东西上边儿,也很难改了。
就跟大尧挺喜欢说的一句话那样。
dna都记得了。
陈泽康正准备给江安发个信息,就看见江安领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还穿着他衣服的拽哥走过来。
“你这是上哪儿捡了个……季鸢?”走近了陈泽康才把人认出来,认出来了之后就开始乐,“你俩这什么,奇迹鸢鸢,还是闪耀安安?”
江安把长了一小段的袖子往里扯了点,坐下之后偏头看了眼季鸢。
“坐吧,别理他。”江安说,“我们就差最后一点儿结尾了,弄完就回家。”
“鬼知道为什么高中会有小组作业。”陈泽康说,“所以我烦语文。”
“除了英语你哪门不烦。”江安看了眼手里的表格,“刚刚我走的时候都弄了什么?”
“把填好的还没整的单子整理了一下。”一个扎了长马尾的女生看了眼季鸢,“然后陈狗就没再动了。”
“那你俩呢?”江安看了眼她和另一个女生。
“他不动。”那个女生说,“我们也不动。”
说完这句,俩女孩儿就开始笑。
具体笑的什么江安是一直没弄懂过,女孩儿的世界是真的很难揣测,所以他看陈泽康跟女生混成一堆就觉得他在这方面的确牛逼。
能和一群思维体系完全的不同的人完全融入。
可能这就是他爸老说的情商。
虽然这么多年,江安也懒得去弄懂,这个所谓的情商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
他们说话的时候,季鸢全称没说话。
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之后,坐在江安后边儿不出声。
江滨这个半封闭的小公园平常很多人来,今天算是人少的,挺适合三三两两地坐着耗费一整个下午和晚上。
高中有没有小组作业这事儿季鸢不知道,小组作业具体要干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就觉得江哥做作业的时候那种样子很好看。
气定神闲。
胜券在握。
我都会做。
老妈说长时间看同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走神。
走神走到哪儿自己是不知道的,拉也是拉不回来的,但是这种看人看到走神给人的感觉会很好。
有种踏实的快乐。
季鸢倒从来没这种感觉。
他看江安从来不走神。
江安的侧脸比正脸要更好看一点,这话是江安自己说的。
可能是因为鼻头的小弧度,也可能是因为江安看自己的正脸看得有点儿太多了。
但季鸢觉得江安这话是有点儿不客观的。
站在纯客观角度讲,季鸢觉得江安的正脸侧脸都很好看,而且是那种跟网上的统一皮囊不太一样的好看皮相。
当时桂姨最早看见江安,就跟老妈说这人长得真不正经。
后来被老妈隔了扇门隔空对话。
季鸢当时没怎么说话,毕竟桂姨多少也算是陪他老妈长大,直接揪着领子不太好,打脸也不太像话。
但江安倒觉得挺乐的,靠着门问桂姨哪儿不正经了。
“就这样。”桂姨指了一下他的腰,“太细,不正经。”
“是吗。”江安笑笑,“您要不再看看,穿得少而已,真不细。”
弄了不知道多久,可能俩小时,可能就三十分钟,江安把东西收了之后,把u盘给了长马尾的女生:“到时候你传给老蒋吧,他只有对着你不会话多。”
“这人装吧。”陈泽康在边上说,“老蒋就喜欢他,他还一天到晚装。”
“能不能好好说了还。”江安用脚踹了一下,“那今天先这样,明天早上我数学不用收,有道题我先去问了,单独交。”
“看看。”陈泽康在边上又说了一句。
“你烦不烦。”那女生乐了一下,揽着另一个从头到尾没怎么出声的女孩子,“先走了。”
“我送你们回去。”陈泽康把书包拎了站起来,“你俩请我回家。”
“你呢?”那女孩子说了今晚上可能是第一句话,“你们俩怎么回?”
“我送他。”江安笑笑,摸了把季鸢的后颈跟那个女生说。
“晚安。”她笑了一下。
“听到没。”江安转过头看着季鸢,“跟姐姐说晚安。”
陈泽康这会儿没再欠了,开口说了句叫的车快来了。
“那先走了。”江安说,“你们路上小心。”
“你俩车来没,要不搭一程?”陈泽康问。
“不用。”季鸢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带我哥回去就行。”
回去的路上,季鸢还是没什么话。
按照以前的经验,基本跟江安的朋友待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人的话能有一箩筐。
江安大概知道点为什么。
但他还是很想笑。
可怜见的。
奇迹鸢鸢。
“那女生之前没见过。”快到龚华家楼下的时候,季鸢开口说了一句。
“是啊。”江安乐了一下,“是没见过。”
季鸢顿了一下,手指掐着衣兜里的商标转圈儿。
“别的地方新转来的,跟谁都不太熟,所以就归到我们组。”江安说。
“哦。”季鸢应了一声。
“主要是张骋在,女生里,她好像就跟张骋聊得来。”江安又补了句,“所以才来的我们组。”
“哦。”季鸢说。
“不是。”江安把外套拉了一下,有点儿被这个劲儿乐到,“你哪儿不乐意了。”
“我觉得她没那么单纯。”季鸢说,“而且张骋看着也没多喜欢她。”
“这你又知道了。”江安笑了一下。
“嗯。”季鸢说,“所以你能不能稍微离她远点。”
“多远?”江安问,“不讲话,不对视,当她不存在?”
季鸢站着没再动了,伸手拽了一把江安,没多用力,但江安就跟着停了。
“小鸢。”江安笑了一下,“我可以只把她当普通同学,包括张骋,包括其他很多很多那些女孩子,只要你不喜欢,我都可以平常心接触。但是你知道的吧,我总有一天是要谈恋爱的。”
季鸢低了低头,然后很快又看着江安:“我可以不谈恋爱。”
“所以呢。”江安说。
“没。”季鸢偏了偏头,这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接,姜女士生他的时候就没给他安巧舌如簧这个技能。
“乖仔啊。”江安揉了一把季鸢的头,他这会儿才发现季鸢已经比他高了那么一小段了,“我可以答应你,当然也是逼我自己,不会跟任何一个女生谈恋爱。”
季鸢猛地转过头看着江安。
他平生第一次,哪怕是俩小时之前,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知道心如鼓噪是个什么意思。
“但是我不可能不谈恋爱的。”江安把手放了,往后跟季鸢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我只是不会跟女生谈恋爱。”
“哥......”季鸢直觉江安接下来说的话不是他想听的那种,但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制止。
“我不想骗你,虽然我也骗你挺久了,挺坏的是吧。”江安看着他笑了下,“季鸢,你哥喜欢男人,从很早之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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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