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愣了一下,没马上接话。
他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看季鸢的反应。
至于为什么,条件反射之下的行为里还没来得及考虑。
“是啊。”季鸢看着倒挺自然的,“刚不就跟你说了。实话,你这样的情况,你老师到底有没有经常找你爸妈谈话?”
“你讨不讨厌啊。”杜幺叫了一声,“哥哥,他好烦啊。”
“忍忍吧。”江安笑着摸了一下杜幺的马尾,“毕竟是未成年的男高中生。”
“所以我讨厌高中生。”杜幺说,“高中生都很没礼貌,还老是骂我们臭小鬼,好像他们自己没上过小学似的。”
“那哥哥也是高中生。”江安说,“你是不是也讨厌哥哥。”
“江哥不一样。”杜幺说,“你是很好的高中生。”她想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你刚刚还蹲下来跟我说话。”
“我刚白接你了是吧。”季鸢跨坐在摩托上,撑着下巴看着他俩,“小没良心,请你吃冰激凌的时候还说了好几遍谢谢哥哥,转头就忘。”
“你请她吃冰激凌了?”江安偏过头问,“我也想吃。”
“你不行。”季鸢说,“你胃那个样子,吃屁。”
“谢谢哥哥!”杜幺突然喊了一句。
江安在后边笑着站起来,走过去撑了一把摩托的侧边儿:“请一根呗,谢谢哥哥。”
季鸢哥哥不说话了。
他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没良心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安那声谢谢哥哥脱口而出的太自然。
跟把锤似的哐哐砸脑子里,除了这俩字就回不过来。
江安当时让季鸢喊哥的时候,季鸢还挣扎了很久。
忘记是沉默了一个小时还是十分钟了。
总之喊完那声哥之后,季鸢得有俩小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也不是什么别的,也不是觉得江安不配。就是季鸢把自己活成了个刺头那么多年,除了给钱的人和老妈以外,就没跟谁低过头。
跟别提喊哥。
后来老妈听见季鸢跟江安一口一个哥的时候还嘲笑他了很久。
不过那会儿季鸢也大了,看着老妈笑话他,也只是说了句是我哥。
说得还挺自豪。
老妈,看见那个长得很帅的好学生了吗,是我哥。
谁?老妈那会儿闲了,就靠着墙站着逗他。
我哥。季鸢说。
然后这欠了吧唧的臭小鬼梗着脖子又说了句,跟你没关系,跟老爸也没关系,就只是我哥。
“不行。”季鸢最后就说了一句,“吃点别的吧。”
“那行吧。”江安点点头,转过去跟杜幺说,“吃不吃炸冰激凌?”
季鸢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
江安总是逗他。
具体方式就是在他说的话上边儿变本加厉的更加过分一点儿。
但这个点儿在各方面都很招人喜欢。
反正季鸢从来没觉得烦。
“不行。”季鸢说。
“鸢哥你好没意思。”杜幺说。
“没事儿。”江安冲杜幺笑了下,“哥哥请你,不带他。”
“耶。”杜幺喊了句,“好耶。”
“你刚才吃了一个了。”季鸢说。
“没事儿。”杜幺说,“我可以从江哥那儿尝一尝味儿。”
“更不行。”季鸢没怎么想,就开口说了一句,“你跟江哥吃一个像什么话。”
“才六年级,有什么关系。”江安笑了下,倒是没再逗他。
“我那会儿被你抓去警局找老妈的时候也就四年级。”季鸢说,“江哥,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儿。”
“哦。”江安笑了笑,摸了一把季鸢的脑袋,“行。”
杜幺看着长中还挺新鲜的,江安估摸着她还不太想走。
主要这座城市不算很大,最好的高中就是长中,基本所有小孩儿都是抱着“我要上清北”和“我要上长中”的念头长大。
“要进去看看吗?”江安笑笑问,“这会儿离封校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可以玩会儿。”
“行吗?”杜幺问,“可是不是要去吃炸冰激凌吗?”
“今天可能不能去了。”江安说,“我归季鸢管。”
“哦。”杜幺看了看江安,然后又看了眼季鸢,“我也觉得鸢哥好凶,看着特别能管事,像我妈。”
季鸢在边上听着就挺想笑。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季鸢哪儿管得了江安。
停了摩托车,把头盔放边上,江安跟门卫大叔讲话的时候,季鸢带着杜幺跟着人流混了进去。
看着还挺自然的。
杜幺那么小一个女孩子,也愣是没人觉得这俩不穿校服而且不是长中学生的不知道谁进来有什么不对劲。
等站在门房后边儿的邮筒旁边,杜幺就开始笑。
笑得停不下来的那种。
季鸢看着她这个做过坏事之后的笑,就觉得徐姨真的把女儿保护得很好。
“想去哪儿逛?”江安走进来了之后问,“先说好,寝室不行。”
“为什么?”杜幺问,“是跟外小一样,生活老师一直看着吗?”
“那倒不是。”江安笑了下,“因为女生寝室我跟鸢哥都不方便进,男寝那些人又不喜欢在寝室里穿衣服。”
杜幺看着又开始想笑。
不过这会儿季鸢没空再观察她了。
“不穿衣服?”季鸢问,顺手把杜幺的两只耳朵塞起来,“什么都不穿?”
“那倒......”江安本来想说不是,后来想了想又改了一下措辞,“个别吧,绝大多数还是比较喜欢穿一件的。”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季鸢没忍住骂了一句,“傻逼,公共宿舍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
“其实也还好。”江安笑笑,“出了寝室门基本就都穿着,没什么人在楼道里敞着晃悠。”
“那你们之前那个寝呢?”季鸢问。
手里杜幺又开始挣扎,季鸢稍微蹲了点儿,连胳膊一块儿给用上。
“你别太用力,她耳朵那块儿的软骨会疼。”江安笑了下,冲杜幺比了个拇指说,“我们寝就我跟周承两个人住,其他四个人全是隔壁班的,还都走读。”
“哦,”季鸢应了声,他是知道周承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江安问,“鸢哥?”
季鸢顿了下,想了挺长一会儿给自己扯了一句推脱:“我只是觉得你们多少应该注意点,毕竟公共寝室,走廊也有监控,寝管姨姨还是女的。”
“季鸢你能不能不要再捂着我耳朵!”杜幺这时候插了句,“很疼!”
江安笑着没说话,示意季鸢赶紧把手放开。
这么捂着一个小女孩儿不像话。
当然,大女孩儿也不像话。
“真的。”季鸢把手松了,用两根手指掐住耳垂往上盖,掩耳盗铃都比不过这个效果来得震撼,“我刚就这么想。”
“行。”江安乐了一下,“我信。”
“你他妈不信。”季鸢说着叹了口气,松手拍了一下杜幺,“走了,逛学校去。”
“小学鸡。”杜幺骂了一句,跑到江安的旁边牵了他的手。
真成。
季鸢这会儿觉得自己又有点儿想叹气。
还带自己骂自己。
这个点儿的学校其实真的很漂亮。
有零星的几盏灯。
寝室楼一间一间慢慢亮起来,高一高二教学楼早就只剩一盏楼灯还开着,高三这边基本是一直亮着,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走。
杜幺这会儿很安静,牵着江安,听他讲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和教学楼。
“这个博智楼。”江安说,“以前是说闹鬼的。”
“你们怎么还传这个?”季鸢问,“我记得这是我们小学的时候,高中那些人很喜欢传的东西。”
“就是传着好玩。”江安说,“不然新高一进来,不聊这个聊什么,聊中考哪门课没满分?”
季鸢笑笑,没再问,低头看手机的时候余光扫过边上的杜幺。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杜幺牵着江安的手,心说好牵么,牵了快十分钟了还没够?
但他没说出来。
在江安心里,他已经够像个小孩儿了。
只有被很多人爱的小孩儿才会想一直做小孩儿,只想爱几个人的小孩儿都想当大人。
所以季鸢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向往长大。
虽然他很明确的知道,长大了也未必会好,而且一定没那么快乐,但他一直想长大。
要长大成人。
要长大成大人。
要长大成能保护喜欢和爱的人的人。
杜幺看得挺开心的,江安看见季鸢在看手机了之后就没注意时间。
结果一不小心逛得太里面,等反应过来再去看时间,已经过了十八分钟还多。
反正按照现在走的路来说,想在两分钟之内带着杜幺回南门是不现实的。
除非季鸢或者江安的祖上其实是杀老师。
换个说法,就是他俩其中一个得是章鱼超生物才行。
北门一直是不让人平常进出的,想从南门出去就得被门卫拦着,然后听保安问江安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带俩校外人员进来会有什么损失的主题小论文能讲一整个晚上。
所以江安说要不还是从南门走的时候,季鸢很绝对的说了声不。
他感觉自己今晚上光说不了。
“不然怎么出去?”江安偏过头看了眼季鸢,这会儿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挺无所谓,“别告诉我翻后面那堵墙,别说杜幺了,我反正不行。”
“我可以翻过去的。”杜幺抬头看了江安一眼,“真的,只要鸢哥稍微拉我一把,我能翻两米的墙。”
“嗯。”季鸢在边上点点头,“之前她妈在我家店门口骂她,她直接翻了后面那堵水泥墙跑掉的。”
江安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底是当众骂小孩儿这件事比较离谱,还是一小姑娘能自己翻过那堵除了几个小洞之外没地方可以借力的水泥墙比较离谱。
“鸢哥带我跑的。”杜幺在后边儿又补充了一句,“他也受不了我妈。”
江安听着就笑了一下。
行吧。
那还是当众骂小孩儿离谱。
特别是当着一个她很喜欢的哥哥的面儿骂,不要太离谱。
季鸢对长中的围墙都挺熟的。
基本除了靠竹林那边的那块和北门特别尖的那两百米之外,长中的墙都被他翻过,而且翻得很透彻,还带复习巩固的。
“手拿来。”季鸢朝下看了眼杜幺,“别话多。”
“不要。”杜幺说着看了看墙边上的一个装饰的浮雕,往上踩了一脚,“你让让,我不好上。”
“行吧。”季鸢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低头往下看,“出了事儿你自己跟徐姨托梦讲清楚,我不负责。”
杜幺瞪了他一眼,转过去看着江安又想说点什么。
“行了快点儿吧。”季鸢说,“等会儿还得转到南门那边去,那边还得绕路,已经很晚了,到时候你妈说。”
“哦。”杜幺应了声,“好吧。”
杜幺上去的时候,江安就在下面看。
看着样子是特别想给她录个像或者拍个照。
小姑娘动作很利索。
唰唰两下就上去了,在墙上坐了没两秒就往下跳。□□这种事儿做的跟吃饭似的,感觉都不用顾虑着去做,动作全凭经验和本能。
“哥。”季鸢往下伸了下手,“来。”
江安抬头看了看,就看见季鸢背对着很大一轮月。
月亮反射的太阳光线一直撒在云层上,最后经过一系列的各种折射和反射落入眼里,千万年的人都在看着同样的光线。
永恒这两个字很难被想到。
除了在谈情说爱和吹牛放炮的时候被提及,这两个字的出现频率比起永远来说,可以说是低得近乎没有。
因为永远听着只是时间上的距离,它少了点重量在里面,因此它很容易被年少情深的人挂在嘴边,继而当做誓言。
而永恒就是一把秤的其中一边。
握在手里的那边连着血液,随着流动的池鱼渗透进心脏和少年仓皇的岁月里。
江安很少去想这些。
但思维发散是一种不可抗力。
他抬头看着季鸢,或者说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无端就想起了不断奔赴的永恒和不知去处的光线。
“哥?”季鸢看他没动,叫了他一声。
“我总觉得我会摔。” 江安笑笑,“我从出生开始,好像就没有什么擅长的运动。”
“没事,我会在下面看着你。”季鸢说,“你不擅长没关系,我会就行。”
“你这样,我觉得是真的能把人养成一个废物。”江安说,“我现在连做饭都懒得学,你要是谈恋爱了,我都想不出你对你女朋友得怎么样,反正我是做不到像你这样。”
“没女朋友,也没多好。”季鸢低了低头,眼神还挺认真,“我说过的,你不找,我是不会找的。”
“你又不让我找。”江安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季鸢觉得不能再跟江安聊这个,每次一提起江安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蹦跶出来,或者已经蹦跶出来了的野鸡男朋友,季鸢就觉得烦得不行。
他知道这样不对。
但不打算改。
这是他哥,八年前开始就是他哥。
对别人最大的容忍限度,也就是跟着自己一起叫他一声哥。
再多的就觉得不行了。
什么都配不上他哥。
“来。”季鸢想得挺多,但是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他骑在墙上冲江安伸着的手一直就没收回去。
“知道了。”江安笑了笑,“我听我鸢哥的。”
从这边走到南门的路上,江安跟杜幺一直在笑。
笑的什么其实都知道,但为了照顾未成年男高中生的自尊心,没明着提。
刚季鸢话是说得很酷了,就是下来的时候还没撑住。
江安虽然偏瘦,但也的确是个身量算高的男生,季鸢跳下墙之后没接稳,江安倒是没怎么摔着,就是底下的季鸢看着有点儿疼。
这个感觉不是从表情看出来的,季鸢的拽哥包袱一直很重。
只是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实在太响了。
以及之后江安喊杜幺背过身体,没管季鸢的阻止,把衣服撩上去之后看见的青印。
手的温度碰上后背。
季鸢觉得背上凉了一下,然后开始像伤口肿胀一样的发烫。
这下好了。
季鸢小声的吸了一口气,就听见后边儿江安挺急地问了一句还行么?
没事。季鸢很快说了一句。
这话倒不是说谎,也不是为了安慰江安随口扯的套话。
伤口的确没事儿。
但人有事儿。
而且问题很大。
季鸢骑上摩托车,看了眼边上还牵着手在笑的两个人没说话。
他抿着嘴咳了声,看了眼杜幺,没什么表情的让她上车前边儿蹲着。
“不了。”江安摇摇头,“等会儿杜幺跟我走,三个人一辆摩托车太危险了。我刚已经打车了,打到她家那边,等会儿送她回家之后,我再打车回家。”
“什么时候打的车?”季鸢皱了下眉头,他刚都没听见他俩什么时候说了这个。
“你刚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安说,“我就没跟你说。”
“那你们坐车去。”季鸢说,“我跟着你们后边儿,到时候再带你回家。”
“也行。”江安想了下,点点头,“但你不用骑太快,我到了之后在边上等你就行。”
季鸢嗯了声,看了眼边上一道车灯。
在已经没什么人的学校门口显得很刺眼。
他低头看了眼地面,往后挪了挪摩托,然后转了下把手,往前开了一小步然后说:“走吧,上车。”
季鸢骑在摩托上跟着那辆车一直往前骑。
速度飚得很快。
迎面吹在头盔和脖颈处的风有一种撕裂感。
他想起来之前早些的时候,杜幺翻上墙之后冲他说得很快的一句话。
她说鸢哥,我发现你好在意江哥。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季鸢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心路历程。
他那会儿想的就俩字。
屁话。
不然呢,不在意江安,去在意江西还是江里小白条东南北西吗。
但是现在他有点儿不敢再往下想了。
季鸢知道自己对于家的执念一直很淡,只要有老妈,就算是个家,老爸有没有根本无所谓,反正在印象里,也压根没有见过一次面。
但是刚才的感觉太鲜明,鲜明到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都显得很不可取。
他刚才是觉得江安和他是有家的。
这个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一次很平常的对话,一场谁也没真的放心上的丢人现场,一个不知道哪儿塞来的小屁孩一直缠着江安。不能一块儿骑的摩托,和一直在身边不远处弥漫的,好像还留存在鼻尖的温度。
随便什么。
只要是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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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仔,对鸢哥好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