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安宁大长公主、驸马韩麟与汪家人分坐东西两侧,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架势。
汪家人此刻内心颇有些紧张。
特别是汪老夫人,这段天降的“孽缘”,已然害死她嫡亲的外孙女,若真的验出是人为,那她的嫡长孙也保不住了。
老人家哆哆嗦嗦的捏着手里的佛珠,边转动边念经,妄图祈求满天神佛保佑她苦命的孙儿。
而安宁大长公主与驸马韩麟,则持相反态度。
悲痛欲绝之余,迫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女儿是死于意外。
这也是大多数死者家属的心态,古今皆如此。
两边目光都聚焦在明间大门那挂雪白的门帘上,若目光有温度的话,门帘只怕已被灼烧出数个大洞。
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门帘总算被掀开。
提着检验箱的庄明心,带着两个稳婆走了出来。
众人“呼啦啦”的全站了起来。
虽无人开口询问,但显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主理治丧事宜的汪家二奶奶连氏,伶伶俐俐的带着一串手上捧了脸盆、香胰子跟巾帕的丫鬟迎了上去。
她蹲身行礼,说道:“请娘娘净手。”
这可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布手套隔脏效果太差,庄明心弄了一手的黏糊,虽用草纸擦拭了一番,但效果有限。
这位庄静婉的闺蜜,倒是个极会讨巧的。
“多谢汪二奶奶,你有心了。”领了人家的情,庄明心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香胰子是用猪胰脏混合豆面、香料制成的,清洁力自然比不上香皂。
她连洗三遍,才彻底将手洗干净。
接过汪二奶奶亲自递来的布斤擦干手后,她冲汪二奶奶点了点头,然后走至安宁大长公主面前。
斟酌了下说辞,庄明心开口道:“玉馨郡主的确是溺死的,只是在她的胃里发现了曼陀罗花粉,这是一种大量服用可致人昏厥的药物。”
顿了顿,她叹气道:“且她指甲里并无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迹,所以有理由怀疑,她是晕厥之后被人扔下水溺死的。”
安宁大长公主闻言,一下捂住了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而汪老太太直接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还是汪二奶奶年轻机智,立时招呼跟着她的几个婆子:“快,将老太太送去正院,孙院判在那里。”
先前毓景帝晕了过去,她将人安排去了前头的正院,还拿了她公公的名帖去请了住在隔壁的孙院判过来,倒是一举两得了。
庄明心才想上前掐汪老夫人人中,见汪二奶奶是个有成算的,便停住了脚步。
安宁大长公主缓了片刻后,对着身边的嬷嬷道:“把郡主的贴身丫鬟跟陪房带过来几个。”
那嬷嬷应声去了,很快提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来。
“你们也不必走,就在这儿一块儿听着,是好是歹,自有说法,本宫也不冤枉谁。”
安宁大长公主斜了一眼躲躲闪闪却竖着耳朵的的汪家众人,然后开始盘问这俩下人。
“你们主子素日可有服食曼陀罗花粉的喜好?”
那个装金戴银,看起来像是得宠大丫鬟的女孩儿抢先道:“回长公主,郡主日常起居,都由奴婢近身服侍着,奴婢从未听说过曼陀罗花粉这样的玩意儿。
长公主若不信,只管问潘嫂子,她男人管着郡主的采买。”
被攀扯了出来,那叫潘嫂子的立刻回道:“回长公主,银珠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奴家从未听郡主提起过这个,也不曾叫奴家男人采买过。”
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家男人有幸跟着咱们世子爷识过字,又是个仔细人儿,日常采买物什银钱出入都有记账。长公主若不信,只管叫人去查账,奴家敢用性命担保,绝无一处错漏。”
安宁大长公主点了个自家的管事娘子,又随手在汪家人堆里点了个看起来像是管家模样的人,说道:“你俩一起去找潘平,好生查一查他的采买账簿,看可有曼陀罗花粉这一项。”
玉馨郡主嫁入汪家足有一年,平素又是个奢华无度的,采买账簿估计得厚厚几本,一时半会儿怕是查不完。
安宁大长公主也考虑到这点了,对庄明心道:“等我查完采买账簿,确认玉馨并非主动服食曼陀罗花粉后,就将案子交给大理寺。”
言下之意,这里没庄明心什么事儿了,可以带着她那个净添乱的拖油瓶侄儿毓景帝回宫了。
既然案子会交给大理寺,那破案就没甚难度了。
先前出了那桩与曼陀罗花粉相关的案子后,在庄明心的倡导下,他爹(大理寺卿)的努力下,刑部出了明令,要求所有售卖曼陀罗花粉的药铺必须进行出入库登记,且买主必须出示自个的户贴(古代身份证)。
且平素购买曼陀罗花粉的都是各大医馆的大夫,是药铺的熟客,突然来个生面孔,少不得要仔细盘问一番,再详细验明户贴。
她先前去买曼陀罗花粉,就是这样的遭遇。
所以,要查到买主还真没太多难度,大理寺的捕快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哪怕凶手不是亲自前往,也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至于在此之前,会不会被灭口之类的?安宁大长公主又不是吃闲饭的,连玉馨郡主贴身伺候的下人都被捆绑关押了,能不盯着其他人?
安宁大长公主抬眼看向汪家众人,挑眉道:“你们怎么说?”
汪家众人:“……”
他们能怎么说?正如他们所见,玉馨郡主被人害死之事,虽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了,哪个敢跳出来拦着安宁大长公主,哪个便可能被扣个心虚的帽子。
如今撇清自个还来不及呢,谁敢去趟这个浑水?
却完全没有人怀疑婉嫔验尸能力不够或者与安宁大长公主沆瀣一气,因为汪二奶奶与婉嫔是闺中好友,她不向着汪家就罢了,断没有反泼脏水的。
且汪老夫人已悄悄打发人去向庄二姑娘求证过,连庄二姑娘都自愧不如的,谁还敢质疑她?
汪二老爷出列,朝安宁大长公主拱了拱手:“自然是听凭大长公主的意思。”
*
庄明心见安宁大长公主思虑周全,可谓处处妥帖,自个的确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点了个汪家的小幺儿,让他带路去了正院。
才一跨进正院正房明间的门槛,就见到毓景帝大喇喇的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碗慢悠悠的啜饮着。
她行了个礼,笑道:“臣妾担忧皇上龙体,才刚忙完就立马赶过来了,不过瞧皇上这龙马精神的模样,似乎并无大碍。”
毓景帝一见到她,顿时羞怒交加,脸色阴了起来。
本想发火,奈何身旁有太医院孙院判,有安宁大长公主府的长府官以及汪家的下人,不好当着外人折她的脸面。
毕竟她是自个的妃嫔,折了她的脸面,也就相当于折了自个的脸面。
“朕自然是无碍的。”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忙完了,那就起驾回宫。”
并未问结果,他人虽来了正院,却还是留了人的,她对着安宁大长公主说的那番话,方才有人来报过了。
说起这个他就头疼,大理寺查案断案,刑部复核,内阁批复,但因牵涉到皇室中人,最终还是要由他来拍板。
若果真是汪承泽所为,按照律法当判斩立决,但玉馨郡主强抢郡马在前,逼死郡马前未婚妻在后,真要如此判,百姓估计会议论纷纷。
若不这么判,安宁小姑母必不肯善罢甘休。
玉馨表妹生前给他添了一堆麻烦,死了还让他左右为难,当真是可恶!
得亏当初他果断拒绝了安宁小姑母让玉馨郡主进宫当继后的提议,否则后宫铁定被她搅个天翻地覆,自个也不得安宁。
一行人从正院走出来,后头院子里的人听闻消息,连忙赶来相送。
安宁大长公主对庄明心道:“今儿辛苦你了,待此事了了,我再好生谢你。”
能如何谢呢?多半是送银子或者值钱的稀罕物什。
这话庄明心爱听,正好她这一阵子嫁妆银子花出去不少,可算能贴补贴补了。
以往帮大理寺验尸,一文钱拿不到不说,为了堵别个的嘴,她没少把月钱拿出来请客。
如今进了宫,形势竟颠倒过来了,不必动月例不说,还能拿到不少好处。
简直美滋滋。
而等马车绕路到庄府后门,车帘一掀,就见府中大总管庄诚带着将军站在马车旁时,她的心情更好了。
“将军!”庄明心高兴的喊了一声,然后朝前张开双臂。
皮毛光滑身材健硕的将军前肢往下一伏,后肢蹬地,“蹭”的一下跳到了庄明心怀里。
车厢猛的一震,而庄明心也顶不住将军的巨大身形,直接被扑了个后仰倒。
庄明心却不生气,嘻嘻哈哈的摸了摸将军的脑袋,又在它身侧的肌肉上捏了捏,笑骂道:“这才多久呢,就胖了这么多,肯定偷懒没好好锻炼,对不对?”
庄诚陪笑道:“将军舍不得大姑奶奶呢,自打大姑奶奶进宫,它就没啥精神头,除了吃就是睡,我领它去锻炼它也不肯去,连二姑娘的话都不肯听了。”
“算你还有些良心。”庄明心点了点将军的脑门,心想它理庄静婉才怪呢,人类可能分不清她们这对同卵双胞胎,但嗅觉灵敏的细犬是不可能弄错人的。
果然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忠诚度是其他动物无法企及的。
她对庄诚道:“辛苦诚叔了,既然它如此舍不得我,那我就把它带进宫里去做个伴儿吧,想来二妹应不至于舍不得。”
庄诚忙道:“二姑娘说了,随大姑奶奶高兴,她没甚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