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按照约定准时到达位于中心城的一家小型医院,忧心忡忡的陆闻已经在病房门前等待许久。
荒星一战后,陆闻被莱恩送到军部医院养伤,这对堂兄弟回到主星就没见过面,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瞬。
陆闻倒不是对雄虫进化后的面容感到陌生,毕竟这张脸近来在星网上存在感太强,他只是对眼前已经成年的堂兄有些本能的敬畏和疏远,难以将其与上一次见面时的圆脸小幼崽重叠为同一只虫。
军雌瞥了一眼雄虫压迫感十足的脸,犹豫着开口道:“非常冒昧,感谢您能来赴约。”
陆忱对堂弟古怪表现背后的原因心知肚明,他直接了当地说:“我们在荒星一起迎战过星匪,你救了我和叶泽的命,无需这么客气。”
陆闻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都是叶泽从敌虫爪下抢回来的,因此对“救过我的命”这句话不太赞同,但毕竟堂兄愿意表现出善意、而没有像其他高阶雄虫一样欺凌雌性兄弟,这对他来讲就足够了。
雌虫显得有些紧张,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表明了来意:“我兄长……不,是陆怀,陆怀他病得很重,一定要见您一面才肯服药。”
陆闻表情复杂地说:“或许您没收到家中的消息,陆怀他等级倒退了,现在虚弱得连天赋检测都无法进行。”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陆忱心里并不意外。
他只是有些惊讶事情的严重程度:连检测器那点辐射量都无法忍受,即便他缺乏医学素养,也知道对方此刻的处境比当年的原主还要艰难。
雄虫在叶泽和莱恩等家虫面前始终十分柔和,但在外虫眼中,他那副公事公办的平淡态度已经像是在不动声色地吓唬虫。
陆闻被这束目光注视得非常心虚,他腰背挺直地站好,像给上级汇报工作似的,对堂兄说道:“我回到主星、治好伤以后就从家里搬出去了,现在每天住在军部宿舍,没有继续忍受陆怀的欺压。”
陆忱“哦”了一声:“我以为你忘记了,还想一辈子当个出气筒。”
陆闻想起从前的自己,十分羞愧地挠了挠头,他很感激堂兄和叶泽的提携:“叶上尉为我引荐了直行军的下属部门,我很珍惜这次工作机会,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了。”
说到此处,年轻雌虫的目光有些悲哀和无奈:“我以前受过陆怀雌父的照料,否则可能早就夭折了,虽然我并不欠陆怀,但不得不报答那只虫的雄子。”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请您相信我。”军雌带了几分哀求:“他一定要见您,不然就不肯接受治疗。”
陆忱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他对陆怀没有一丝好感,但那只雄虫十分聪明,知道通过陆闻联系自己。
陆闻在k-380号荒星上为他和叶泽受过伤、流过血,本身又是个心地善良、性格坚毅的雌虫,除了曾经有些受气包倾向之外问题不大,正如陆怀所猜测的那样,他愿意赴约,避免军雌夹在中间为难。
但对方没猜到的是,他最近恰好也在谋划何时与虫见上一面,陆怀自己找上门来,倒省去他许多功夫。
陆忱颔首道:“我知道了,进去吧。”
陆闻脸上带了点喜色,立刻以一张芯片刷开了特护病房的门禁。
陆怀仰面躺在监护舱里,正用两只手抵住透明舱壁,徒劳地尝试顶开封闭的舱门、脱身而出。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样貌似乎完全变了,手腕纤细到仿佛不堪一折,脸色十分苍白,眼神却格外怨毒,像两把小钩子,直盯着走到近前的陆忱看个不停,不知对他们在门外的对话听进了多少。
陆闻有些尴尬,他注意到兄长淬毒般的神情,很不客气地皱眉呵斥道:“怎么又想逃跑?修复舱对身体有好处,你想耗尽能量、虚弱而死吗?”
陆怀的表情顿时更激动了,瘦弱的胸膛呼哧呼哧地上下起伏,监测仪器接收到超出正常水平的波动,立刻嗡鸣着发出警报。
陆忱垂眸看向躺在舱内的堂弟,觉得眼前这只缩水的雄虫像一具快被风干的木乃伊,他阻止了想要呼叫医生的陆闻:“别去,你把舱门打开,我跟他谈谈。”
陆闻有些迟疑,原本激动的陆怀却立刻平静多了,连实时监测仪上的超标数值都有所回落。
修复舱内的雄虫双手比比划划,极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年轻军雌十分惊讶,他现在有些盲目崇拜这位s级堂兄,几乎要相信对方可以靠脸治病。
雌虫很是顺从地按照陆忱的意见开启舱门,又升起软床,为陆怀腾出一片可以坐起来交谈的空间,接着就关门离开了,给两位兄长提供私密的谈话场合。
在短时间内迅速变得形容枯槁的雄虫嗬嗬一笑,他的银发不再散发着月光一般柔亮的清辉,而是像一捧衰败的枯草:“你满意吗?现在我们的身份调换了——你是高阶雄虫,而我是个废物。”
陆忱不为所动,他淡淡地回道:“一开始就是这样。”
陆怀怔住了,随着陆忱的话,他不甚清醒的头脑艰难地回忆起了遥远的童年:雄父的蔑视、雌君的辱骂、卑微的自己,还有天分极佳、活泼开朗的堂兄。
比起长辈们的鄙夷,年纪相仿的同龄虫虽然一次也不曾对自己表达恶意,但对方的优秀和善良本身就是最锥心的嘲讽。
属于幼崽“陆悯”的经历席卷而来,他几乎难以呼吸,倚靠在冰冷的修复舱上喘息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确实是这样。”
瘦弱雄虫的眼角依稀有泪,他的鼻尖跟着脸颊一起泛起病态的潮红,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几下,嘴里不自觉地重复喃喃道:“确实是这样……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废物。”
陆忱转开目光,不想直接注视他虫不体面的时刻。
与幼崽时期一样,他的礼貌和分寸感被格外敏感的堂弟误解为不屑与嘲讽。
陆怀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直起身,张开一双瘦到脱形的手直直扑向陆忱:”都是你!你妒忌我是a级雄虫,故意害我跟那只卑贱的雌虫结合!”
他死死抓住堂兄的衣角,绝望地控诉道:“本该是你——躺在这的本来就应该是你!”
陆忱自认是个好人,对恶徒尚且保留了一丝底线的同情,因此能够理解陆闻对兄长的最后让步,但与此同时,他的耐心和容忍力也是有限度的,对这种想要加害自己的恶徒就更有限。
他看不出陆怀有悔改的意图,当即干脆果断地甩开对方的手,冷眼看着雄虫趴在舱壁上气喘吁吁地挣扎:“催化药剂是你自己喷的,诱导剂也揣在你怀里,就连那只雌虫,你也提前数次接触过。”
陆忱的声音十分平静、冷淡:“你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一定要怪另外的虫,又能怪谁呢?”
他凝视着雄虫憔悴不堪的侧脸,淡淡地续道:“哦,你还可以怪蒙希。”
陆怀听到这个名字时惊诧地睁大了眼,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你在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怪雌君呢?”
雄虫与其是在回应堂兄的话,不如说是在反复说服自己:“没错,雌君是对我最好的家虫,我永远也不会怪他。”
陆怀强撑精神,细看陆忱的神色,却失望地发现对方还像从前一样,即便在眼下这仇虫相见的场合,也保留着平静与克制,令他无从分辨堂兄到底是真的掌握了事实、还是仅仅在骗他说出真相。
他想到此处,憔悴不堪的脸上竟然十分坚定:“害你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不会胡乱攀扯,你也休想利用我诬陷任何虫。”
陆忱原本以为他依附于蒙希只是权宜之计,单纯为了在陆家有所依靠,现在却有点唏嘘:原来那只表里不一的亚雌就是陆怀在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的虫了。
他所依附的也许并不是蒙希作为家主雌君的权势,而是对方向还是幼崽的自己伸出援手、照料数年的那份感情。
换言之,陆怀比他预想的更倒霉、更愚蠢,也更可悲。
陆忱问道:“你今天为什么想见我?”
陆怀怔了一下,轻声笑着说:“我听他们说联邦出了一只s级雄虫,当然也想看看。”
他在修复舱里坐直了,破罐子破摔似的,十分坦率地歪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堂兄:“我原本还藏了一支催化药剂,本来想着如果你还没彻底进化好,就再出手料理你一次。”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用不到了。”他颇为遗憾地摊开手,习惯性地撩了下耳边的碎发。
陆忱叹了口气,他唤醒只虫终端,将弹出的光屏设置为共享,把陆怀幼崽时期的病例拍到他自己脸上:“看来你完全清楚它的药效——那么,你以为自己就没服用过催化药剂吗?”
光屏上呈现的是经过分析后的身体数据折线图,陆怀在虫蛋时期曾经受到重创、提早破壳,从出生起就比同龄虫崽体质更弱,一直无法凝聚足够多的能量成年。
折线的走向在蒙希进入陆家的那一年发生了显著改变,原本表现平庸的幼崽在三年内迅速完成二次进化,陆忱以指尖轻碰那个醒目的拐点:“你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用药。”
陆怀死死盯着面前的光屏,他的手指再度神经质地痉挛起来:“不、我没有……”
陆忱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雄性长于精神——你的精神力呢?你作为‘a级雄虫’,感受过自己的精神丝线吗?”
他将另一份诊断结果在分屏上打开:“你的精神力强度连雌性的一般水平都达不到,真的没怀疑过自己的进化过程吗?”
陆怀眼中落下两行泪,他的脸颊瘦削、苍白,泪水却丰盈而充沛:“你在说谎。”
雄虫一声呜咽,泪眼朦胧地看着诊断书末尾那句“该患者长期服用催化药剂,且与等级过低的雌性结合,造成不可逆的天赋倒退”,狂乱地否认道:“你说谎!这明明是陈燃的诊断,他是你舅舅,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陆忱自认不是圣人,做不到原谅每个伤害过自己的仇家,陆怀虽然受到别有用心者的蒙骗,但本身并不单纯无辜。
可他如今有更长远的打算,因此不得不向陆怀说明真相,还要争取对方的信任、耐心地与他争辩。
雄虫沉默了一瞬,调出了蒙家名下某位医生的取药、用药记录:“这只雄虫一直负责为你调养身体,蒙希授意他配了什么药,写得这么清楚,你看不懂吗?”
他直视着陆怀的眼睛,一点也不委婉地说道:“还不明白吗?你的‘家主雌君’在唆使你利用催化药剂干扰我进化以前,就已经在让你长期服药了。”
s级雄虫抱臂站在墙边,挺直的腰背没有倚靠墙壁,目光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你一次也没怀疑过突然进化的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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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雄虫无情三连问,前方是堂弟下线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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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廿七的10瓶营养液,感谢缄默和匀辛度的营养液,今天的饮料跟昨天一样好喝(快乐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