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该谁当值?为何炉灰未清?我怎么给你们交代的?煨汤要小火,却也要火势平稳,火苗小实。这炉灰不清,火苗轻飘,汤怎么会熬的浓香?”
“回大人话,昨日是秋荷当值。”
“又是秋荷?我看她是不想干了!当值时乱跑,今日又旷工不来!春柳回去告诉秋荷明日她不用来了!”
苏羿原本已迈步朝他走去,却听得他们一番对话,于是停下脚步打量那个**柳的几眼,在司膳司外等她出来。
春柳找了个空挡出来,一脸焦急的往外观看。
“春柳姑娘可是在等秋荷?”苏羿走到她跟前温言问到。
春柳看着自己眼前突然出现的俊逸男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怎么知道?”
“在下张绍棠,昨夜留宿宫中。见一姑娘晕倒,便把她安置在我房里。她自称秋荷,叫我代她来司膳司寻一个**柳的姑娘。”
春柳见苏羿待人如春风般和煦,不疑有诈。
“姑娘和秋荷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担心她安危?”
“秋荷是我妹妹。”
“哦,难怪如此挂心,在宫里像你们这样有亲姊妹照应,也是难得了。”苏羿心里为春柳惋惜一声,见春柳卸了防备,又继续问:“秋荷小时候调皮,春柳姑娘一定没少为她操心吧?我听秋荷说她头发里那条大的疤痕就是小时候顽皮受的伤。”苏羿想着乐涯查验女尸的结果,不动声色的套到秋荷身上,看春柳的反应。
“她是这么说的?”春柳看起来有些难过,“入宫前,我们家穷,连顿饱饭都吃不着。我们五岁时,秋荷爬树捋榆钱,不慎从树上跌下才摔了那么大个疤。家里人都心疼坏了,怎么会怪她调皮?”
苏羿做恍然状,正欲带春柳去“看望”秋荷,却听御厨房内一阵喧嚣,接着春柳那班儿帮厨出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篓炉灰。他本心有怨愤,看到春柳也毫不客气:“看看你妹妹做的好事!昨夜她就看了一会儿火,不清炉灰也就罢了,居然还在炉子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烧!”
苏羿看着事情有了七分眉目,正要骗春柳去认尸,不曾想又有一人出来。他听那人抱怨,不由多看了两眼那竹篓,竹篓里是一套没有完全烧完的衣服。苏羿捡起一块残片,精致的纹饰看着很像宫制妃服。
“哎,你挪挪路,不看我要倒炉灰吗?”
“您忙着,不如我帮您倒啊?”
那人看看苏羿一身整洁衣服,有些怀疑,但苏羿一脸诚恳,那人觉得自己遇了个傻冒,忙不迭把竹筐递过去。苏羿就拎着竹篓,带着春柳回善余宫了。
红色墙皮残破脱落的不成样子,露出里边青色的砖块,一扇生锈的铁门半掩着里边的情景。张绍棠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乐涯:“好好的,跑这里干什么?又脏又臭的!”
“也行,一盏茶后我不出来,你再进去寻我吧!”乐涯知道张绍棠酷爱洁净,注意仪表,也不勉强他,说完就准备从缝隙处挤进去,不料脖子后的衣服被人用两根手指扯住。
“我先进吧!你躺里头了,不还是得我去捞你。我可不想你清闲撂了挑子,伤、死都不行。”张绍棠嘴上刻薄,妖媚的眼睛还配合着翻着白眼,临了受不了自己无底线的心软,又对天长叹一声,这才裹紧衣服,小心翼翼从缝隙处挤进去。
乐涯一脸得计的小狐狸模样,微微一笑,随后也跟着进去。
虽然已有心里预期,但张绍棠进来以后还是忍不住呕了一声。饶是乐涯见惯贫民窟那样的地方,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屎尿、枯叶、各种垃圾遍地,几个破碗被舔的干干净净的丢在地上。几间破败的的房间连门都没有一扇。两个看不出男女,看不出年龄的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那里疯抢着什么东西。终于一个抢到了,小心翼翼的放入嘴里,吃的津津有味儿。另一个见没抢到手,赌气脱下自己破烂的夹衣,翻看着缝隙,夕阳微弱的光线下,她终于捏住一个东西----“哈哈,虱子!我也找到啦!”说罢,快速放进嘴里,狠狠的咬一下,末了还舔舔嘴唇,回味无穷的模样。
“呕----”乐涯其实看她们挣抢时就知道她们在吃什么,她庆幸她们并未说出那是什么,结果还没等她从庆幸里回神儿,张绍棠已灵敏捕捉到那女人的话语,又吐了起来。乐涯同情的看他一眼,然后又继续看周围的环境。除了这两个疯子,一间屋里还有一个女子,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看着过分的明亮。她甩着长长的水袖沉醉的唱着曲子,完全不理外边的一切。最最边上的一间房,居然有还保留着房门,而且房门紧闭。
乐涯顾不上喊张绍棠,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她用力一推,门开了。小小的一间房间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干皮。鸡皮上纹着火焰的图腾,猫皮上纹着绽放花朵;屋内最多的是老鼠皮,上边纹的图案各式各样,已初步具备一个纹身店铺的规模。
屋子的一个角落有什么动了一下,乐涯仔细一看,才看到一个满身花纹的人,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冷宫,乐涯计划都怀疑自己见鬼了。那人身体佝偻成一团,全身裸露的皮肤没有一块干净的,不是因为污渍,而是她满身的纹身,看的人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那人露齿一笑,露出黄色的门牙:“你是要纹身吗?”
张绍棠刚进门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胃里又开始抽搐,但出于安全考虑硬咬着牙冠忍住,把乐涯拉到身后。
乐涯又探出头,毫无畏惧的一笑:“你能给我纹出那种多年以前的效果吗?”
女人诡异一笑,“当然可以,你现在叫我给你纹身,我能让它看起来像你几岁纹的。”
“怎么纹?”
“那得纹给你看。我不会多说的。”
乐涯眼睛轱辘轱辘转了两圈,把张绍棠打发出去,之后才继续说道:“那就算本事吗?你有没有见过更高级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的作品?”
女人半信半疑,微微仰头看着乐涯的眼睛。乐涯眼睛像一汪清泉,任女人在里边探试。看她自己的话了,乐涯轻轻解开衣衫,一层层包裹去掉,里边露出那只黑色绕过她半个胸部的天鹅。黑色的天鹅纹身,偏偏带着银色月亮的光辉,逼真的像随时会张开翅膀飞走。
女人贪婪的看着乐涯的纹身,几乎要伸出手来触摸。乐涯却不停留,飞快笼起衣服:“想知道我的是怎么纹出来的吗?”
女人渴望的连连点头。她知道乐涯是在吊她胃口,但那纹身的精美她已亲眼目睹,她无法控制自己得到它的欲望,哪怕有一线机会,她也要尝试一把。她蹒跚着佝偻着腰,从破砖垒的床铺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罐子。她用两根棍子小心在罐子里夹动,之后缓缓抽出,两只黑色的血吸虫被筷子夹动,疯狂的扭动、挣扎着身体。
张绍棠刚进屋里,又看到挑战他极限的一幕,再次冲出门外,“呕----”
“用它们先吸了纹身者的血液,让那块皮肤呈失血状态,之后再进行纹绣。”乐涯看到那些血吸虫的瞬间明白了里边的关窍。
“没错,纹绣后再涂抹上特制的药膏,那纹身就会像是旧的。”
“最近是不是有人学过你的纹身?”乐涯想起尸检结果,没见尸体有过移动。
那女人警惕看着乐涯,眼神有些闪躲,“我不能说。”
“那我身上的纹身,你不想学了?”
“不是最近,是一两年前吧。有个女人,她还曾给我送过吃的。”
乐涯吁了口气,告诉那女子:“其实,纹绣最重要的是画面的设计。如果你真想纹出我胸口图案的效果,就用2017年的纹身颜料吧!”
“2017年的纹身颜料是什么?”那女子执迷于纹身的色泽,好奇不已。
“满大街都是这种颜料啊!”
听乐涯说那药水已经泛滥成灾,那女子果然不再执迷药水了,把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乐涯胸口的图案上。一回味,更觉得乐涯的话有道理----那黑天鹅吸引她的不是颜料,而是图案的构思。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图案,她匆忙拽了张纸,开始凭着记忆勾画,再顾不上理乐涯。
天色全黑,乐涯和张绍棠才回到善余宫,发现苏羿已早早等在那里,还摆了一桌子的饭菜。他把核实女尸身份一事的结果告诉他俩----当时春柳到来以后,一看尸体和头上的疤就嚎啕大哭,她没想到自己妹妹会死那么惨。乐涯和张绍棠就就着苏羿的讲述,匆匆填饱肚子。饭后,乐涯满足的抚摸着肚皮,才开口把今天他们调查的结果告诉了苏羿。之后,她又拜托苏羿出宫一趟,回趟他们的小院,把一封信带给唐不为和雷娉婷,她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如果能确认,案件所有的疑团就能全部解开了。
苏羿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乐涯和张绍棠。张绍棠一人懒懒喝着闲茶;留下乐涯一人站在窗口,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想起那夜那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儿。两三日未见她了,倒还有些想她----雷娉婷,希望你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