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之瞧见月折的目光,一道看向林卿卿。
哂笑一声:“他怎么非要你死呢?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父亲杀女,偏还这般执着,实属罕见。
林卿卿立刻懂了,林昌邑愿意交付一切,哪怕倾家荡产以讲和的条件,就是要陆安之杀了她。他宁肯一无所有,也要她死。
林卿卿实在不知,到底何处惹了父亲,或是怎样挡了他的路,他非要她死不可。倘或是要她死,怎样死不行?又非要做一副宠爱至极的模样,做了整整六年。
然这一刻她没有心情绝望,也早已绝望过了头。太过冷清,脑海反倒灵光闪过。
林卿卿慌忙身子一倾,抓住陆安之的手腕,急切道:“陆安之,你不要信他!”
“能毫不犹豫杀害女儿之人,不值得信任。”
“你应该先弄清楚缘由,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不是为了杀我,落一个人财两空。”
第23章 三更合一 杀女
她的声音先是急切, 后来慢慢弱了下来,似乎底气也一并减弱。
甚至还说什么“人财两空”,莫说无人敢与他玩这个把戏, 便是玩了, 他亦能让人加倍还回。可“人”,何时又落在他手上了?
陆安之思绪混乱, 偏只觉得手腕那处皮肤滚烫, 像被浇洒了热油一般。
他眉眼低垂,身体僵硬。
这是除他喝醉之外两人第一次肌肤接触。女孩嫩白的柔荑软软地扒着他,陆安之只觉得心跳似乎都快了些。
若非还有月折在场,他强撑着这份镇定,面色顷刻就能决堤。
顿了会儿, 陆安之方道:“你从前不是很自信, 我不会杀你。现在没那个底气了?”
“不是!”林卿卿坚定道,“有关你不会杀我这一点, 我一直很确信。哪怕利益达到顶峰, 你也不会让我死。”
“那你慌什么?”那模样,像是怕他杀她似的。
说罢,陆安之便是瞧着女孩缓慢地抽回手, 低声道:“我一直想不出他为何杀我, 方才恍惚有些懂了,他的图谋或许不在我身上, 或是与你们三辰宫有关。”
不然,杀女的方式有千百种,不必非要找一个杀手组织。且杀手也并非三辰宫一家,林昌邑偏偏挑了这个,不该全是巧合。
有不有关的, 陆安之不在意,尽管在他眼里,最大的可能依旧是林昌邑设的连环套,以亲女来做美人计。
然则当下,他脑袋空空,竟只觉得:缘何女孩手指抽离,他的手腕依旧灼热发烫?
陆安之手指僵硬在桌边,哑声开口:“或许,是他拿出手的本就是我不稀奇的东西。”钱财之事,他本就不在意。
但若是真去想,林昌邑用什么东西,才能换林卿卿一命,他一时竟也想不出。
房内一时寂静,月折方才没说完的话,这时赶紧道:“他还有句话。”
月折望着自家公子:“他要林小姐死于众目睽睽之下。”
话音落地,林卿卿与陆安之瞬时都懂了。林昌邑要她死,且要她死的人尽皆知,是要让人知道,让谁知道呢?
知道了又能如何?
此问一时无解,月折却是忽的蹙了蹙眉:“公子,有人来了。”片刻后,果真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月折打窗子跃出,陆安之起身迟疑了下,随即走入一侧内室,又扯过屏风,挡住他自个的身形。
咚咚。
敲门声很快传来,林卿卿扶了扶腰,轻叹一声方才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并非心内惊惧,陆安之仍在这里,她心安得很,实在是折腾了半夜,她强撑着精神,身子已经疲倦。
“二姐姐可在这里?”林卿卿手指还未搁在门上,门外忽然就传来温柔的嗓音。“我是瑶瑶。”
林卿卿心里咯噔一跳,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然她问心无愧,自不必慌张,当即开了门,拎着比林瑶瑶还要温和的面目,一脸无辜:“三妹妹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林卿卿将林瑶瑶迎进门,看着林瑶瑶那似桃子般红肿的眼睛,明知故问:“妹妹的眼睛这是怎么了?”说着,又是拎过茶壶预备为她倒盏茶。
可惜茶水早已凉透,林卿卿便又道:“这水太凉,我让小二煮壶新的送来。”
“二姐姐!”
林瑶瑶忙拉住林卿卿的手,一开门,林瑶瑶便清楚地瞧见,林卿卿脸上的伤疤不见,姿色甚至较从前更胜。
诧异与嫉妒仅在瞬息之间,林瑶瑶言语间愈是哽咽:“你能活着回来真好,这些日子,我们都很想你。”
“爹爹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卿卿任由她握着手,温声附和:“大抵是我还算幸运。”
“那位救下姐姐的女侠呢?”林瑶瑶道,“我应当面谢过才是。”
“她有些事,天亮方才回来。不过白日里,爹爹已然谢过她了,妹妹也不必再为我忧心。”
“那便好,那便好。”林瑶瑶说着,泪水吧嗒吧嗒落下。
林卿卿默然瞧着,换做是从前,大约又要手足无措地去哄她。纵然,她从不知该怎样去哄一个人,多数时候,便只是无措地立在一旁。亦或,全了她隐晦不曾明言的心愿。
眼下,林卿卿便是瞧着她,并不先一步挑破。
林瑶瑶哭了一会儿,直哭得内室的陆安之都有些烦躁,她才将将停下,又作势咳了两声,喘匀了气,方才与林卿卿道:“二姐姐,还是劳烦你帮我去要一壶热茶。”
林卿卿坐着没动。
林瑶瑶又道:“二姐姐,你喝凉茶吗?”
“有时喝,有时不喝。”
林瑶瑶凝着她,眸色天真又无辜:“一壶凉了,不是都该换新的么?”
林卿卿知她意有所指,这比喻也算精妙。林瑶瑶无非将她比作已然凉透的茶,既已凉了,林瑶瑶这盏温热的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林瑶瑶拐着弯说话,林卿卿索性与她一般含混不清:“凉了该不该换,看的是喝茶人的喜好。但,这茶凉了吗?”
从未凉过。
林瑶瑶眸中闪过明显的诧异,这个一贯柔弱从不与人争执的姐姐,怎么突然像是带了刺一般,还精准的刺在她的伤口上?
林瑶瑶哭得更痛了,她捏着帕子捂在心口,时不时地还咳上两声,不知其意的,还以为是她身边人欺侮了她。
林卿卿见她哭得热闹,像一人坐台说书一般,也不打扰,只悄然给她倒了杯凉茶。在她哭累的间歇淡淡道:“三妹妹还是先喝杯茶,别哭坏了嗓子。”
林瑶瑶摸过凉凉的茶杯,使劲咬了咬牙,终是先一步开口:“二姐姐,我知道江玉笙来找过你,他与我说了。”
林卿卿回应她一脸迷茫,仿佛在说,那又如何?
林瑶瑶便是蓄着满眼泪继续道:“他说他还是喜欢你。”
“我嫁于他也有半月,他怎能这么伤我?”
“二姐姐,你喜欢他么?你若是喜欢他,我今日便回去同他求一份休书。二姐姐好不容易生还,如此,就是喜上加喜。”
林卿卿的嘴角不可查觉地抽了抽,以退为进这一招林瑶瑶用的还是很好。
她道:“妹妹的话,我有些不懂。”
“世子确曾登门,但我并未见他。对了,此事女侠便可作证。”
林瑶瑶怔怔地凝着她,似有些不解:“那……那他为何忽然就厌弃我了?”
林卿卿静默不作声,坐于里侧的陆安之却是无声冷哼,从未喜欢,何来厌弃?
见什么都问不出,林卿卿瞧着又是比她还要清白,林瑶瑶无奈,只得又感叹一番“二姐姐能回来真好”之类的说辞,便是起身告辞。
只是目光打林卿卿身上流转,她和从前看起来一样,都是柔软温和,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三妹妹路上小心。”林卿卿阻断她的念头,这时节天色本就亮的早,眼下,窗外已泛了些灰白。
关了门,门外林瑶瑶的脸色一瞬暗下,唇瓣紧抿,手上帕子几乎被撕扯断裂。
门内,林卿卿只觉得松了口气,强撑的精神卸下,疲倦登时席卷而来。她回过身合上屏风,便是直直地盯着陆安之身后的床榻。
她累极,现下只想好好歇一歇。
陆安之瞧见女子嫩白的脸颊,那眼睑下都泛了微弱的青色。遂是一面向外走,一面与她道:“早些休息。”
不妨袖子忽然被人扯住,他回过身,便是瞧见林卿卿明明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偏还是扒着他的袖口。
“还有事?”他低声问。
下一瞬,女孩忽然仰起头,以那双半开半合的眸子望着他:“陆安之,我见了林昌邑,见了江玉笙,又见了瑶瑶,便愈发觉得你好。果然是你好。你最好。”
女孩声音软软糯糯,黏黏糊糊,像是喝醉的小姑娘在撒娇。
明明方才那位女子矫情得令他极其不适,眼下林卿卿这般模样,却是令他没来由地心软。
尤其,陆安之身为一个杀手,被人如此夸赞,臊得几乎听不下去。
他脸色僵硬了好一会儿,方才拿开女孩扯着他袖子的手,一言不发离去。及至出了门,方才与走来的月折低声道:“替她将门窗关好。”
“是!”月折低声应了,正预备进门。
不妨又听着自家公子道:“今日如意楼不待客。”
月折眼见得那身影自眼前消失,将他的话放在唇边咂摸了好一会儿,方才意会过来。进门前,先一步进了这如意楼掌柜的房间。
“今日不待客。还有,都安静些。”
月折说完便是大步离去,独留下门内一袭雾蓝色纱裙的女子,女子模样清丽,此刻眼下也是冒了乌青。
然她精神比着林卿卿却是好了许多,听得月折这么说,刚要感叹一句:难得宫主体恤我们。顿了顿,忽然了然于胸地笑了笑,招来了小二将此事吩咐下去。
……
林卿卿醒来时,已是黄昏,炙热的光晕变成橘色。她解了一身疲乏,撩开帷幔那一下,还是猛地被外头的光线刺着。
她略略适应了会儿,才发觉是她床前的帷幔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是以睡得尤其安稳,见不着外面刺眼的光。
起身洗漱过,林卿卿摸过枕下册子,执笔细细描绘。月折进门时,她刚刚落笔。
月折搁下饭菜,便道:“我昨夜问了林昌邑,为何杀女?”说着,眼见着林卿卿面色未动,似乎并未受到惊扰,遂是继续道,“我与他说,若他肯说出缘由,三辰宫或可成全他。”
“但他不说,只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死。”
这话林卿卿听着并不奇怪,昨夜月折便说过“林昌邑宁可付出全部身家,也要她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月折紧接着又道:“这些年,他对你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