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撸书斋 > 历史 > 明宫小食光 > 明宫小食光 第85节
  朱厚照开始学习处理朝政之事,首要任务就是熟悉这些不同制式的奏疏。
  内侍用小茶盘捧了一叠奏本题本过来,约有九、十册,都是朱祐樘挑选出来的成化与弘治年间极为重要的奏疏。
  试讲官多对一指导,教朱厚照看奏疏。
  朱厚照也是上了课才知道,原来这奏疏里头大有文章。格式是最浅层次的,一周的功夫还没到,他已经了然于心。上课的多半时间,是在领悟奏疏的未尽之意。是谁写的,为何而写,用了什么典故,有何言外之意……一项项,一桩桩,都令朱厚照大开眼界。
  除了翰林院的侍讲官们,每周朱祐樘会亲自为朱厚照授课两次,讲一些为君之道,制衡之道。
  这可比背四书五经难多了。
  有一回,碰到一封成化年间特殊的奏疏,内容是边军缺晌,请朝廷速速解决,好使边军无后顾之忧。
  这是好事,可多出的这比银子从哪里来?从户部来?想都不用想就会被户部尚书哭穷。从工部来?也是件难事。朱厚照代入其中,想了整整两日,都没想出来答案。
  张羡龄听乳母说寿儿房里的灯这几日一向都熄灭得很晚,有些奇怪,问清缘由后,她安慰寿儿道:“你是诸葛亮么?光看奏疏一眼,就能想出好几条妙计来?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总得留些时间,好好想清楚。现在你跟这较劲,越想越想不出,听娘的,周末好好玩一玩,等到回来上学,说不定就有些灵感了。”
  周末,她领着寿儿几个去西苑捕虾。这虾其实是宫外进贡的,只是放到池里,让贵人们捕捉着玩。
  捉来的虾,张羡龄命膳房做了三虾面,虾籽、虾脑、虾仁,分别料理。虾仁最简单,剥壳之后去虾线,过冰水备用。虾籽需人工挤出,二十几只虾才能配出一碗三虾面所需的虾籽来,虾脑同理。三者于热锅中煸炒,火候一到,立即起锅,汇聚在一碗面中,又鲜又香又嫩,淋上些芝麻油,一拌,那滋味真是绝了。
  吃完一大碗三虾面,朱厚照心情很美妙。
  他向张羡龄说:“其实也可以效仿汉制,让边军屯田,这样也可自己筹备些军粮。”
  张羡龄抚掌道:“不错,这是一个思考的方向,自古以来耕战不分家。平常耕种训练,战时打仗,这也老例了。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开源,即朝廷想法子,在不加田赋的前提下,尽可能使国库富裕。”
  到底是朱祐樘给寿儿出的题,她不方便说得太明白,只是略提点一二,便不说了。
  举一反三,朱厚照最后交上的作业,换得了朱祐樘的一声夸赞。
  玩了痛痛快快的一个暑假,开学之后,朱厚照的任务又多了些。
  朱祐樘见朱厚照已经领悟奏疏里的弯弯绕绕,便命人挑选了最新的奏疏给他看,有时候也会问问他的看法,考一考他。
  这些奏疏几乎都是实时的,没有标准解法,因此看来起特别麻烦。
  看奏疏的同时,朱厚照的书房里还多了两扇大屏风。一扇屏风上密密麻麻写着六部九卿的姓名,另一扇屏风则写着各省市五品以上官儿的姓名,好使朱厚照熟悉背记,看奏疏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不识得人名而两眼一抹黑。
  除此之外,内侍还从宫外采买来市面上的每一期小报,不仅仅是策论性的小报,还有讲民生的,讲吃喝玩乐的,很杂。朱厚照学得累了,就把小报挑出来,专看娱乐版放松放松。
  沉心看了几个月的奏疏,朱厚照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这几个月的奏疏,大多围绕着一件事在吵吵——海禁。
  一部分人支持开海禁,另一部分人则反对,双方都有道理,于是纷纷发表意见,引经据典,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骂战。
  在学到许多骂人不带脏字的方法之后,朱厚照隐隐猜测到了爹爹的想法--他应该是支持开海禁的。
  第108章
  朱厚照私底下向爹爹讲了他的发现, 得到了一盘板栗酥作为奖励。
  “有些话心知即可,无需明言。”朱祐樘教导道。
  朱厚照有些不解,吃完一个咸味板栗酥, 拍拍衣襟上掉落的酥渣, 问道:“可是, 若不给明令, 这些臣子若是打马虎眼呢?”
  “你下了诏书,臣子便当真一心一意的遵守么?”朱祐樘反问他。
  答案显然易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定会有些人不乐意,要么搬出祖训旧例,要么说上一堆孔圣人的大道理, 以行劝诫之举。
  想到这里, 朱厚照撇了撇嘴。
  朱祐樘原本想揉一揉他的小脑袋,手抬起, 却最终落在他肩膀上。
  “慢慢来, 不着急。”
  左右还有的是时间。
  二月, 朱祐樘出宫去祭皇陵, 他同笑笑商量说:“这回带寿儿一起去。”
  张羡龄自然是答应的,只是叮嘱他们父子俩在途中要注意一些。
  “尤其是樘哥哥,小吊梨汤在途中作下午茶吃。”
  年初有些倒春寒,朱祐樘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张羡龄请太医、女医都看过,只说要好好调理, 缓去病根。
  食疗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张羡龄便搜罗了一些润肺止咳的食物,变着花样做给他吃。这一项吃得较多的, 是小吊梨汤。
  进贡的上好雪梨洗净改刀成块,与银耳、冰糖同煮,再撒上一把枸杞,几粒话梅,吊在小火炉上慢慢的熬。等熬上一个时辰,握着厚纱布揭开盖一瞧,颜色清如茶,便可以食用。
  因为放了冰糖,所以可以当做甜品吃,朱祐樘倒也能接受。
  “知道的。”朱祐樘唤她,“笑笑,你过来瞧。”
  张羡龄走过去一看,是好几套长画,最上面一卷是天寿山周围地区的堪舆图。
  自永乐年间迁都以来,大明的皇陵便落在了天寿山周围,譬如说英庙老爷的裕陵,宪庙老爷的茂陵。
  张羡龄见一幅图上用朱笔画了几个圈,她蹙眉问:“这是?”
  朱祐樘道:“这些都是圈出的适宜建陵的吉地,你看哪里好?”
  “我看哪里都不好。”张羡龄沉着脸道,“樘哥哥如今春秋鼎盛,哪里需要考虑建陵之事?”
  在身后事上,古今观念有别。有些朝代,皇帝一登基便会考虑建帝陵,并不觉得不吉利。
  不过本朝之制却略有不同,像是英庙老爷、宪庙老爷生前并未择定帝陵,而是在驾崩之后,由继任皇帝择定吉地并建设帝陵。因此张羡龄听了这话,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朱祐樘见笑笑不高兴,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她这是担心兆头不好。
  他有些惊奇,又有些好笑,起身绕到张羡龄身前:“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么?”
  张羡龄瞪他:“我素日是不信的,可因为与你有关,所以……”
  她抬眼,瞧见朱祐樘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知怎的有些恼怒:“所以再别说这话。”
  “好。”朱祐樘举手告饶,一本正经道:“谨遵中宫娘娘懿旨。”
  张羡龄撇过头,偷偷地笑。
  谒陵的前夜,下了一晚上的雨,行在宫外田野之中,可以闻见雨后草木的清冽气息。
  寿儿性子活泼,坐了一刻钟的轿子,就出来骑马。
  朱厚照原本就被他吵得不安生,看他如今很有几分皇太子的仪表,便准他去骑马,自己则坐在轿中闭目养神。
  行到半途,忽然听见朱厚照欢呼地声音:“好大一片草原!”
  下轿一看,天高云淡,草甸连片,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大群马,风景开阔。
  “这是什么地方?”朱祐樘问。
  李广忙回话道:“此处应是兵户牧马草场。”
  朱厚照骑在马上,欢快地喊:“爹爹,我能在这里跑两圈马么?”
  朱祐樘颔首,吩咐随架之人停下来歇息片刻。
  从紫禁城到天寿山很有些距离,之前中途也多半会停下来歇息一次,在这牧马草场停下休整,恰好是时候。随行侍卫、内侍喝水的喝水,歇息的歇息。当然,负责警戒的锦衣卫是没得休息的。
  他自己也骑了一匹马,与寿儿并驾齐驱跑了两圈。
  要启程的时候,朱厚照有些恋恋不舍,他回头与爹爹说:“要是娘也在就好了,她曾说过想去看看草原,这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小草原了。”
  朱祐樘静默不语,回首看了一眼绿草地,熏风将他的龙袍一角吹得翩跹。
  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他心想。
  谒陵后不久,就是张羡龄的生辰。
  自打过了三十岁,张羡龄过生辰时还要回想一下,才想清楚自己今年几岁。说起来也奇怪,进宫以来,她对于自己岁数的增长更加不敏感了,好似时光一直未变,永远停留在二十出头的夏天。
  中宫千秋节,命妇进宫朝贺,宫里照例要赐宴。张羡龄有些懒得想菜单,索性弄了个自助餐会,趁着春光潋滟,在宫后苑命宫人内侍摆宴,一字长桌摆开,热菜、凉菜、甜点……应有尽有。
  更有酒房送来新酿的各色美酒,由宫女内侍拿茶盘托着,任凭命妇们取用。
  德清长公主特别喜欢自助餐的用餐方式,一样都尝了些,她还想偷摸着拿盏酒吃,被大姐姐仁和长公主拦住了。
  “都是做娘的人了,还馋嘴。”仁和长公主瞪着德清长公主圆滚滚的肚子,劝说道。
  张羡龄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特地叫茶房准备了孕妇可以饮用的甜汤,等会儿喝那个就好。”
  姐妹几个都是做娘亲的人,凑在一起还是和昔日年少时一般吵嘴。
  说笑了一阵,张羡龄拉住旁边的永康长公主,悄悄问:“你最新的那一个传奇什么时候开始写?”
  永康长公主道:“想法已经有了。”
  “写成之后一定要给我看一看抢先版。”张羡龄笑着叮嘱。
  过一趟千秋节,坤宁宫账房的女官忙得够呛,将内命妇外命妇所送之礼一一清点,上册记档。
  孩子们也各自送上了生辰礼。最令张羡龄感到意外的,是朱秀荣准备的礼物,她准备了一个小药囊。
  “娘,这里面的药材是我亲自配的,药囊上的小鸭子也是我绣的!”
  朱秀荣仰着一张小脸向张羡龄请功,满脸“快来夸奖我”的期待。
  张羡龄弯下腰,贴着她的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各自吻一遍。
  “我们的小公主真棒,你连选药材配药囊都会啦?”
  朱秀荣有些害羞,勾住娘亲的脖子,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玩,这是她自婴儿起就有的小习惯。
  “我跟谈女医学的。”朱秀荣小声说。
  朱秀荣的乳母补充了两句:“姐儿学得很快,谈女医都说姐儿有些天赋呢。”
  “是么?”张羡龄很高兴,立刻吩咐宫人,要他们根据朱秀荣的身量,做出一套缩小版的医药箱还有白大衫来。
  小孩子玩一玩角色扮演,了解各行各业的特点,这是件好事。
  她的女儿,无论有什么爱好,只要是正当的,张羡龄定然全力支持。
  夜里,笙歌尽散,坤宁始静。
  对着犀牛望月水银镜,张羡龄整理残妆,眉眼间依然有浅浅的笑意。
  朱祐樘踏进寝殿,接过宫人手中的木梳,替张羡龄梳理长发。
  张羡龄望着他在镜中的倒影,想逗一逗他,于是佯装生气道:“人人都送了贺礼,只差某人了。”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朱祐樘牵住她的手,拉她起身,将她领至蒹葭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