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听海勒说得诚恳,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绕道进入厘巴嫩的风险的不可控性稍大一些,便问:“你们酷儿德人难道没有在大马士革附近安插探子?”
“当然有,在杜马附近有座华难民营,那里有我们的探子,你这么一说,我们确实可以到那里去,让斯坦格大叔想想办法。”
“难民营?”成默问。
“对。”海勒说。
他当机立断,“那我们现在就去位于杜马的难民营。”
……
武装皮卡掉了头,但他们还是不能走公路,只能远远的沿着乡村间的砂石路在坑坑洼洼中前进。叙力亚的城市化程度并不高,即便这里距离大马士革只有三十多公里,却仍然是荒郊野外,但朝着西面望去,能隐约的看见城镇、村落还有房屋和农田。尽管看上去很落后,没什么现代文明的气息,但相比荒寂无人的戈壁,还是烟火气十足,没有了那种空旷寥落的感觉。
有成默的预警,他们躲过了几波巡查,顺利的到达了杜马附近,这座城镇就在进入大马士革的五号公路上,属于大马士革北面的门户,自然是守备森严。
幸亏难民营修在城镇边缘,只要他们步行过去,有成默这个超级雷达在,被发现的可能性并不高。
四个人弃车行进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在快要到达难民营的时候,海勒的手机滴滴滴的响了起来,在寂静又危机四伏的夜里,这声音格外响亮,吓了海勒和哈立德一跳,两个人都把第一时间停下了脚步,把枪举了起来,紧张兮兮的朝四面张望。
走在后面的成默和雅典娜则十分淡定,成默指了指雅典娜裤袋说道:“是你的手机响了。”
海勒红着脸“啊”了一声,快速的将手机掏了出来,手忙脚乱的关掉声音。
哈立德松了口气,放下挂在脖子上的冲锋枪,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问道:“有信号了吗?”
海勒看了她的“小米”手机一眼,念了一遍短信内容,“欢迎来到大马士革。”
看到成默正看着他手中的手机,哈立德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开机,而是笑了下说道:“感觉大马士革对我们并不是很欢迎。”这个笑话实在是冷的过于尴尬,为了解除冷场,他将电话又装进口袋,自顾自的说道,“我等进了大马士革再跟姨妈他们打电话,这个点估计他们都还没有起来。”
哈立德的话仿佛提醒了海勒,她立刻说道:“我给我爸打个电话,问看看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海勒迫不及待的点出了通讯录,正准备寻找作战指挥室的座机号码,却被成默伸手按住了屏幕,他轻声说道:“海勒,不用打了,不会有人接的。”
海勒楞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你父亲是不是特别交代过你,一切都听我的?”
“什么意思?”海勒再次问道。
虽然是同一句话,语气却截然不同。就算成默不懂微表情,也能看出海勒眼中的担忧和恐惧,很明显,她已经从成默的话语中得到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你的父亲叫你跟我离开叙力亚。”成默又看向了哈立德,淡淡的说,“哈立德,你要是想,也可以跟我们走,我会给你们弄一个欧罗巴国家的身份,到时候你想要接你的家人过去,我也会替你弄!”
从天而降的巨大奖赏让哈立德一脸茫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人生梦想马上就要实现,就被愤怒的海勒给扰乱了思绪。
海勒转身揪住了成默的衣领,大喊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父亲不可能让我离开叙力亚!”
雅典娜打开海勒抓着成默衣领的右手,冷冰冰的说道:“别碰他。”
成默拦了雅典娜一下,雅典娜放下了手。也许是雅典娜冰冷的面容和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让海勒清醒了一些,她低头看向了握在左手的手机,依旧是拨打中的标志,她有气无力的低声说道:“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实际上海勒心里清楚作战指挥室肯定是有人的,如果说那里没有人,也就是说明整个城镇都已经被敌方控制,又或者说他们全部撤离了。
从口袋里掏出阿扎尔医生交给他的字条,递给海勒,“这是你父亲交给我的银行账户,里面给你留了三万欧元,密码是你的生日。”
海勒原本就肿得像是桃子的眼睛再次盈满了泪水,她看了眼字条声嘶力竭的大叫:“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喊叫中她一把抢过字条,将它撕的粉碎。
成默早就将账号记在了心里,也就没有阻止海勒的动作,他淡淡的说道:“你得平静下来,这样做无济于事。”
海勒挂了电话,颤抖着手重新拨通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于是她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同样是无人接听,在寂静的夜晚,一声声长长铃声,就像是长长的叹息。她不断的重复拨打,仰着头看向了成默,颤声问:“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成默摇了摇头说:“我不是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们酷儿德人肯定是遇到了强有力的敌人,你父亲自觉难以应付,所以才会叫你离开。”接着他又说,“说实话,这是个很明智的选择,你应该按照你父亲的想法去做。”
海勒红着眼睛盯着成默没有表情的脸孔,她似乎压抑着想要发泄什么的冲动,按掉了响着长音的手机,把它塞进了口袋往回走,“不行,我得回去。”
成默抓住了海勒胳膊,“你回去只是去送死。”
海勒试图甩开成默的手,却徒劳无功,她强忍着某种濒临极限的情绪,说道:“就算是送死,我也一定要回去。”
“你父亲说过,想要带你离开也许会有点困难,如果说服不了你,他说我可以用任何手段。”成默停顿了一下,说,“我不希望你让我浪费体力背你离开大马士革。”
“你要离开可以自己离开!去到难民营找到斯坦格大叔,他会帮助你的!总之我不会走,我必须回去。”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讲道理。”成默冷声说,“给你十秒钟时间考虑。”
海勒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需要考虑。”
晚风吹动田野间的低矮的灌木沙沙作响,其间还夹杂着微微的虫鸣,海勒的声音并不大,却沉如铁石,在成默的心上狠狠的砸了个窟窿。成默恍惚了一下,他觉得海勒确实是个勇敢的女孩,起码比他勇敢多了,不像他,对于父亲的死亡想要追究,却瞻前顾后畏缩不前,这当然是一种明智的理性,也当然是一种怯懦的自私。
“让我走。”海勒说。
这个瞬间,成默竟有些迟疑,他并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正确的。然而就在成默思考的时候,海勒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海勒连忙掏出了手机,是她的whatsapp来了信息,她喜出望外的说道:“塔梅尔叔叔!”
成默松开了抓着海勒胳膊的手,问:“他说什么。”
海勒盯着屏幕开心的说道:“他说他们已经逃出阿修拉的基地了,问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见海勒噼噼啪啪的开始打字,成默按住海勒的手,“不要用whatsapp,这可是灯塔国的软件,你要是回信息,很可能会被灯塔的人查到我们的位置。”
“灯塔国?”海勒不以为意的说,“灯塔国没事针对我们这些小人物干什么?”
“你忘记了追击我们的阿帕奇直升机了吗?”
海勒恍然大悟,随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灯塔国的人想要抓的人是你们俩?”
成默默认,他心道:海勒实在太后知后觉了,也难怪阿扎尔医生会想要把她送走,如此单纯,在叙力亚这种形势复杂的地方,估计活不了太久。他捏住了海勒的手机说道:“把手机交给我。”
海勒摇头,接着她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昨天isis对我们发动攻击是不是因为你们?”
成默还没有回答,屏幕上就再次弹出了塔梅尔大校发来的信息,那是一张阿扎尔医生昏迷中的图片,“你父亲的病情又恶化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保持意志清醒,我们需要温蒂医生和雷克茨卡医生再次的帮助,我知道他们急于离开叙力亚,所以海勒你不要告诉他们实情,得想想办法拖延时间,还有尽快回我信息,把你们的位置告诉我,我赶过去和你们汇合。”
成默虽然能说沙乌地语,但那些蝌蚪一样的线条文字认识的极为有限,他只是扫了一眼在黑暗中发亮的屏幕,就紧紧逼视着海勒的眼睛问:“他又在说什么?”
海勒轻颤了一下,避开了与成默对视,垂着眼帘说:“塔梅尔叔叔说,我父亲,我父亲……”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编出一套像样的谎话,便咬了咬牙说,“他说我父亲的病情恶化了,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在骗你。”成默说。
海勒坚定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塔梅尔叔叔不可能会骗我。他从不说谎!”
成默问:“不是大马士革才会有信号吗?”
海勒解释道:“我父亲和塔梅尔叔叔他们三个高层是有卫星电话的,只是和灯塔关系破裂以后,不想被锁定准确位置,所以都没用使用,现在这种情况下,拿出来用没什么不正常的。”
海勒的解释还算合理,成默却清楚塔梅尔大校他们不太可能逃的出来,更何况以雅典娜的手术水平,阿扎尔医生病情突然恶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虽说这番说辞的破绽很大,但对方想要欺骗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海勒。
只要海勒关心父亲的安危就不得不选择相信,这是一种极其隐蔽的胁迫。海勒没有选择,要么出卖他们,要么就听对方的话配合,就算对话被成默发现,没了海勒的帮助,他和雅典娜想要进入大马士革的难度肯定会大大增加。
对方同样能达到一部分目的。
“很阴险的角色,他深谙人性,不像是塔梅尔大校的手段。”成默心想,“这种情况,海勒肯定不会跟他走,就算把她弄去欧罗巴,说不定她自己也会想办法跑回来,在她身上浪费精力还有意义吗?”
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可成默抓住着手机,海勒看不清塔梅尔大校又发了什么,她使劲的扯了下手机,但手机僵持在半空中纹丝不动,她怒气冲冲的说道:“不准我发,还不准我看吗?”
成默也想掌握对方更多的情况,一般人可能没办法通过简单的几句话了解对方,但成默却能掌握一个大致的方向,于是他松开了手,不过他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利用“七罪宗”将海勒的手机给销毁。
海勒拿回了手机,迫不及待的重新点亮屏幕,这次塔梅尔大校传来的是一段视频。首先在镜头中出现的是大战过后的阿修拉基地。
整个城镇都被破坏的体无完肤,直冲天空的黑色烟雾随处可见,那些整齐的小楼全变成了残垣断壁,道路中间堵塞着坏掉的坦克和装甲车,一切都是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颜色。
除了横亘其中的尸体。
接着镜头一转,来到了卡车上。面色衰败绝望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挤在卡车拖箱里,他们留着眼泪乞求造物主的怜悯。
这苦苦的哀求比焚烧一切的火焰还糟糕。
再接着是躺在荒野中的伤兵,他们并没有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像是等待死亡的野兽在疼痛中煎熬,只能无助的喘息着,等待最后的解脱。
画面灼烧着海勒的感官,她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视频过后,塔梅尔大校又发来了一段话:“那些人是在灯塔人的指使下来抓雷克茨卡和温蒂的,我们酷儿德人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并为了保护他们两个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看在造物主的份上,他们也必须帮我们酷儿德人解决一点困难,至少得弄点药物来,帮我们救救这些可怜的兄弟姐妹,这些可怜的年轻人都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在流血,在牺牲……海勒,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为了酷儿德!”
成默就算没能看懂后面的那段文字,也能通过视频内容判断这个不知真假的“塔梅尔大校”说了些什么,他淡淡的说道:“这段视频不可能是塔梅尔大校拍摄的。第一个视频的角度明显是在空中……”
海勒扬着满是泪痕的脸哀嚎道:“都这个时候,你只在意这些东西?看不到我们酷儿德人为了你们遭受了什么?他们本不该如此!如果不是你们,他们不会被袭击,家园不会被烧毁,不会被杀害……他们为了你们承受了这一切,你却只在意视角……”海勒哽咽了一下,“你实在太冷血了!跟恶魔一样!”
成默冷笑了一声说:“所以说我是自愿到你们酷儿德人那里去的?你们酷儿德人的勇气全用在了推卸责任上?”
海勒被成默一句话噎得无言以对,她涨红了脸,几度张嘴想要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痛苦的垂下了头,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一颗一颗滴落在暗绿色的原野之上,她像是失去了魂魄,轻声低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直挺挺的跪了下来,膝盖砸在砂石路面发出了脆响,“那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成默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除了能想办法给你们弄一批药物过来,我帮不了你们什么。”
海勒埋着头,抓住了成默的裤管,“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和普通人不一样,你一定可以的。”
成默知道海勒并不算蠢,大概是相信了他的判断,清楚了对方是在拿整个酷儿德人在威胁她。他在心中叹息,如果雅典娜没有扔掉她的乌洛波洛斯,如果他能使用出百分之百的力量,他倒是不介意帮帮酷儿德人,但眼下他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解决酷儿德人的难题。
于是他冷冷的说道:“海勒,你得向你父亲学习的不是如何面对恐惧,而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乞求他人的怜悯。在想要对方为你解决难题的时候,先要思考你能为对方带来什么,哀求换不回任何东西。”他低头俯瞰跪在脚下的海勒,看到海勒匍匐在尘埃中的模样,他的双眼有些刺痛,却仍然无情的说道,“你父亲用不出卖我,换来了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海勒握紧了拳头,她站了起来,捏着已经被成默悄悄毁掉的手机,无声的向着反方向走去。
这一次成默没有阻止海勒。
他终归觉得,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必须由自己决定应该走向何方。
然而他看着海勒的背影,心中却若有所失,他并不是习惯食言的人,答应了阿扎尔医生却没有能做到,这让他觉得命运的某个章节被生生的撕掉了几页。他想要是谢旻韫在这里,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帮助酷儿德人,可他不是谢旻韫,谢旻韫也不在了。他又想海勒的不幸和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如果他是海勒又能做些什么?
“如果我是海勒大概率是会跟着自己离开,然后盘算着将来如何复仇,假设敌人过于强大,也许就苟活一生算了……”
“还真是一个‘理性’十足的人。”成默自我解嘲的低语,他将视线从海勒的背影上挪开,看向了一旁面色悲戚的哈立德,“哈立德,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什么?”哈立德失魂落魄的注视着海勒远离,像是完全忘记了成默许给他的大奖。
成默耐心的说道:“我刚才说过,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我们会送你去欧罗巴,并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到时候也会帮你把你的家人接过去。”
“我……我……”
梦寐以求的幸运降临,哈立德却纠结了,他看了看成默,又看了看越来越远的海勒,表情万分挣扎。在海勒即将消失在夜色中时,他终于做了决定,万分艰难的说道:“您给我的钱够多了,足够我带我的家人一起去欧罗巴,现在我不能扔下她们先走,我放不下她们。”
成默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是想和我们进了大马士革再分开,还是现在就跟海勒走。”
哈立德再次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
成默知道哈立德在想什么,对他来说哈立德也是一个极大的不安全因素,所以他故意试探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不过你自己要想清楚了,跟我们走会安全一点,但是和海勒一起走,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陪伴他,你也许能收获爱情,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我……我……我想……”哈立德鼓起了勇气,“我想和海勒一起走。”
“没问题。”成默看向了哈立德的口袋,“不过我需要你的手机,希望你能把你的手机卖给我,反正你要跟海勒走的话,也用不上。”
做了决定的哈立德长长舒了口气,他爽快的从口袋里掏出有些老旧的“一加手机”说道:“送给您好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成默从哈立德手中接过手机,哈立德望着海勒的方向急切的说道:“开机密码是我妹妹的生日130421,雷克茨卡先生、温蒂女士,那我就走了。”
“等等。”成默看向了雅典娜苦笑道,“再找你借一块表……”
雅典娜点头。
成默卸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雅典娜的黑盒子,交给雅典娜打开。雅典娜取了块乌洛波洛斯递给成默,成默则把江诗丹顿形状的手表塞进了哈立德的手中,万分郑重的说道:“我用这块表换你的手机,一定要把它收好,遇到困难的时候,把它戴上,也许能给你找到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