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她握紧了手中剑。
她确实,参悟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剑。
霜雪般的寒意自剑刃之上涌出,流经她的全身。
这一刻,大雪、春山、溪涧都忽然远去,而一直在她身边的男人,也消失了踪影。
天地之间,唯独余下她一人,一剑,对着无涯的混沌与寂静的黑暗。
青女剑在她手中铮然出鞘。
剑身清鸣,犹如一曲哀歌。
梦境在她眼前轰然坍塌。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灵力与魔息激烈对撞, 轰鸣直上九霄,天空仿佛也被烈风撕裂。大地正在龟裂,爆炸的余威即使隔了这样遥远的距离, 也震得人几乎站立不住。
“真吓人。”天魔啧啧称奇, “希夷那家伙都要气疯了吧?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你说老大干了什么才能把他气成这样?”
“我倒是对尊上的招式很好奇。”烦恼魔眯起眼来, “我也从未见过尊上对什么人尽力到如此地步。”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赢?”天魔甩了一下龙尾,语调中倒是真有几分好奇, “我赌希夷。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在当世的神兽之中, 能和那家伙比肩的一个都没有。”
“哦?”烦恼魔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兴味,“你也不能?”
“废话!”天魔不快地用尾巴拍了一下地面,“别拿那种东西和我比好吗?那家伙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天生就是完美的。我好歹是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长成这样的,但神鹿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那只九色鹿是天地自身孕育出来的, 是神兽的极致。就算在神兽里面, 他也是最高等的货色。”
“是吗?”烦恼魔微微地笑了,“那贫僧便赌尊上。”
“你耍我吗?”魔龙猛地扭过头来, 对烦恼魔露出一口獠牙, “我跟你说了半天, 你就同我说这个?”
“不,只是贫僧见多了这样的例子罢了。”烦恼魔阖上双目,口中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无论是凡间的野兽, 还是那些神鸟异兽,大多比人要强得多。人飞不过鸟, 游不过鱼,论起爪牙锋利与鳞甲坚韧,也差妖族远矣——但是最终,这天地还是成了人的天下。”
再度睁开眼时,烦恼魔的双瞳已被魔息侵染得一片猩红。
“贫僧从不敢低估人的恶意与狡诈。而尊上正是人的恶意与狡诈的极致。”
烦恼魔至今依然无法忘却与雪盈川的那一战。
天地之间,唯有人才会怀着恶意与喜悦去杀害自己的同类。唯有人才会为了追求更有效率的杀戮,花费几代人、无穷多的时间,去研究那些用于杀戮的兵器与技巧。
而雪盈川,是其中的佼佼者。
精炼自身,精益求精,将自己的身躯,自己的剑意,尽数磨砺到了人修所能企及的极限。
唯有怀着极致的恶意,为了追求极致的喜悦,人方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曾经败在他手中的烦恼魔,对此再清楚也不过。
“如果尊上输了,那便只有两种可能。”烦恼魔道。
“他自己想输?他不想玩了?”天魔依着他印象里雪盈川的性格,给出了回答。
烦恼魔却摇了摇头。
“不。”他言简意赅道,“除非对方的恶意比他更强——或者,他的善意比他更强。”
“啥?”天魔像是听到了极为荒谬的事,他不由得失笑,“你说善意?善意那种东西能有多强?靠善意赢过雪盈川那个疯子?你莫不是在逗我笑!”
“敖焱你并非人类,所以你才理解不了。”
烦恼魔单手推开魔域的界门,语气中凭空多出了几分幽暗之意。
“人的善意有时比人的恶意……要可怕得多。”
界门轰然洞开。
魔域之外,众人也正望着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云间月下意识扣住琵琶,将目光投向掌门:“那是……?”
掌门面上浮现出一丝叹息。
“是希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复杂,“他先我们一步赶到,此番异象当是他与魔尊展开激战所致——我们需快些行进,支援希夷。”
“是!”云间月神色一凛,投向战场的神情却难免深沉了几分。
前方是遮天蔽月的魔息。黑压压的魔修在魔域的入口排开,为首的正是天魔与烦恼魔。魔龙比山峦更庞大的漆黑身躯之前,大悲和尚单手立起,笑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本当扫榻相迎。”
他面上带着弥勒佛一般的笑,口中却尽是冠冕堂皇的胡话。
“可惜尊上今日还有远客要招待,无暇顾及诸位。诸位,还请回吧。”
“好一个‘招待’。”
冷笑起来的却是平日素来为人和善的崇吾峰主,苏有涯瞪着大悲和尚,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雪盈川杀了瑶崖峰主与剑阁长老,又掳了我昆仑墟的弟子,莫要以为这笔帐能就这么算了!让开!”
“请恕贫僧难以从命。”大悲和尚口念佛号,双手合十,“尊上有令,贫僧不敢不从。”
“和他们啰嗦那么多做什么!”
天魔已完全化作龙身,高热的龙血令他的吐息也带着迫人的炎意,通体玄黑的魔龙不耐烦地抓了抓地面,一双血红的瞳孔注视着在场众人,周身魔息躁动着,似是跃动的火焰。
“要我说,全都杀了就好了!”
“敖焱,不可对卓掌门与崔阁主不敬。”大悲和尚的目光转向昆仑墟掌门,“昔年卓空群卓掌门一人一剑荡平海内十九洲,力拒十方修罗于中土之外,其风采卓然,雄姿英发,贫僧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说来惭愧,虽痴长了这么些岁数,但贫僧每每念及卓掌门昔日的风采,依旧感到自愧弗如。”
天魔看着卓空群,语气十分难以置信:“你是说这个老头子?就他?要是希夷也就罢了,他不过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子?”
掌门全然无视了天魔的叫嚷,只将目光定定落在大悲和尚脸上,须臾,他轻叹了一声。
“我本以为,魔修素来是各自为政,却不想,你居然已堕落到会对雪盈川那等人俯首帖耳的地步。”
白发苍苍的老者徐徐拔出剑来,目光冰冷。
“看来,大悲和尚今日无论如何是不肯给我们行这个方便了?”
“尊上终究是尊上。”烦恼魔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卓掌门,得罪了。”
“都说了,和他们罗里吧嗦干什么?”
漆黑的魔龙猛然飞上了天空,庞大的身躯几乎能遮蔽天穹与满月,他盘踞于众人之上,语气狂妄。
“没有希夷,一个昆仑墟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希夷也快要到极限了——谁让高洁的神鹿从来不屑于吃人,明明那是补充灵力最快的法子。”
它看向卓掌门,面上浮现出一个狞笑,獠牙是森森的白,庞大的瞳孔中满溢出食欲与恶意。
“我和他可不同,修真者的血肉可是大补。虽然你老了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掌门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下一刻,如惊雷一般的斩击骤然贯穿了天地!
与此同时,魔域深处。
正如天魔所说,希夷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单薄的灵力夺走他的呼吸,此地浓烈的魔息如同剧毒,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深处。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却依然淅淅沥沥地沿着指缝落下,他咳得那样厉害,脊背深深弓起来,嶙峋的腕骨上,血管如蛇一样凸显出来,突突颤动。
他整个人都咳得几乎要踉跄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正承担着莫大的痛苦。
不,正如雪盈川先前所说——到了这种程度,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每一次呼吸,都是莫大的折磨。站立在此地的每一刻,都在磨损他的生命。
他早就已经不该继续使用灵力了。
在阴魔对他下毒之前,这方天地早就已经不允许他再使用任何灵力。
而雪盈川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已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他站在那里,将雪厌从左手移到了再生完毕的右手之上。
方才那一击,当真是雪盈川平生所遇到的最为可怖的一击。
那便是最后的神祇吗?他想。
为了接下那一击,他的血肉不知道再生了多少次。手脚断了大概有十几次,内脏也粉碎了三四次吧。
雪盈川冷静地衡量着。
依照自己残留的魔息来看,最多还能再重生十次、不,七次吧。
若是希夷再发动一次那样的攻击,他还能接住吗?
雪盈川思考着,唇边却不由得绽开了一抹赤红的笑。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美。
那一击美得摄人心魂。雪盈川想。
他看向希夷,眼中浮现出了嘲弄的笑意。
“原来你也会爱人啊?”他笑得几乎要被自己的血呛住,“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有那种感情!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对这个人世产生过一点兴趣,明知道我会做什么,明知道我们会做什么,你却依然放任自流,阴魔杀了那么多人都没能唤起你一点情绪,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呢——真好笑,最后的神祇?你其实早就已经弃绝了这片天地吧!”
那是人的恶意,是人的挑拨。为了激起希夷的情绪,为了让他出现破绽,而刻意挑拨他的神经的言辞。
然而其中,也存在着雪盈川这个人发自本心的好奇。
“她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什么吗?你根本不能离开昆仑吧?阴魔给你下的毒,是损耗灵力的毒草,你若是妄动灵力,毒草只会发作得更加剧烈。现在你应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经脉脏腑了吧?不惜如此也要来救她,她究竟有什么地方特别?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雪盈川笑着说出了那个昭然若揭的事实。
“毕竟,你不是很厌恶我们吗?”
希夷咽下喉中的血腥,静静抬起眼来。
是啊。
他想。
他的确……讨厌他们。无论是魔修,还是正道。无论是人修,还是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