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让他知道有这么个可能,那么即便今年淮河水师大败,皇帝也不会觉得是他重用激进派导致的,只会觉得是杨相等人在背后捣鬼!
沈毅愣了愣,然后摇头道:“师伯,学生虽然给宫里写邸报,但是也只能给宫里写邸报,陛下并没有给我风闻密报之权……”
检举权是这个时代一项非常重要的权力。
一般的朝廷官员,是不能平白无故弹劾别人的,除非有对方犯案的铁证,才能上书参奏,参奏之后交给三法司去查。
如果是诬告,举报者可能会反罹其罪!
只有御史台的御史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想告谁就告谁,告赢了就是慧眼识奸,告不赢就只当无事发生过。
这叫风闻奏事。
就是听说你犯罪了,我就可以告你。
但是沈毅不行。
他没有官职,皇帝也只是用他写稿子,并没有让他去当什么朝廷里的线人,更没有给他参奏谁的权力。
的确,沈毅可以通过邸报向皇帝告密,也就是所谓的“直达天听”,但是没有证据就去臆测宰辅的情况下,他恐怕连今年的春闱都不用考,直接可以去大牢里等着过年了。
“自然不用子恒你去告。”
赵昌平面色平静,低眉道:“师伯在朝廷里做官,也有些年头了,大本事不敢说,把一些事情摆到天子桌案上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看向沈毅,轻声道道:“好了,这件事情子恒你就不要过问了,再有不到二十天,你便要春闱了,今年春闱……”
“你若是中进士,师伯保你一个京官。”
沈毅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多谢师伯,如果今年春闱侥幸高中,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昌平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沈毅。
他与沈毅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沈毅从来没有主动求他办过什么事情。
不过赵侍郎对沈毅还是有好感的,他“嗯”了一声,开口道:“说来听听。”
“学生……想进邸报司。”
“邸报司……”
赵侍郎微微皱眉,开口道:“这个衙门现在是宫里的人在主事,宫里的事情,师伯这种外臣是插不上话的。”
“但是邸报司是挂在礼部名下的。”
沈毅低头道:“按这个来算的话,邸报司乃是外廷的衙门,学生本来就与邸报司有些渊源,今年若是侥幸中试,学生会向宫里尽力争取邸报司,如果到时候师伯能说话,就请师伯帮学生一帮……”
“嗯。”
赵侍郎没有考虑太久,缓缓说道:“能帮得上你,师伯自然会帮,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尽全力备考,你今年中了进士,不管进不进邸报司,将来都会有一个大好前程。”
“是……”
沈毅微笑道:“今年若是不中,学生就乖乖回江都读书去,也就不去想朝廷里的事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就差不多了,沈毅看了一眼赵昌平,低头行礼道:“朝廷人事新变,想必户部也有不少变动,知道师伯事忙,学生就不打扰了。”
他向赵昌平拱手告辞。
赵侍郎点头,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眼睛,开口道:“等我忙完了这阵,你到家里来吃顿饭。”
“是。”
赵侍郎看了看面色恭谨的沈毅,微笑道:“今年你若是能够中会士,中进士,便是我甘泉书院开山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到时候不仅咱们书院脸上有光彩,济中他也会沾你的光。”
“咱们书院,自从甘泉七子之后,历年科考,便没有什么很出彩的人物了。”
赵昌平看着沈毅,意味深长。
“子恒今年考得好,便可在书院下一代人里执牛耳了。”
第二百七十章 沈家的荣光!
大人物,或者是上位者,都会习惯性的给手下人甚至于是给晚辈画饼。
因为画饼不需要成本。
将来底下的人起来了,就是大人物信守承诺,如果起不来,也就不会再有与大人物对话的资格了。
赵昌平对沈毅说的这句话,虽然也有欣赏的成分,但是画饼的成分也不会少,沈毅低头致谢之后,也没有怎么当真。
甘泉书院执牛耳者?
要知道,除了陆安世赵昌平这一代的两个人之外,甘泉书院还有十五年前考中进士的甘泉七子,还有相门出身的张简!
他们要不要执牛耳?
哪怕沈毅今年不负众望考中进士,按照官场上的常规流程,他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才有再甘泉书院当老大的资本。
因此赵侍郎这句话,听听就行,不必太过当真。
沈毅告别了赵侍郎之后,就径自回家了。
这天已经是洪德七年的二月初五,距离今年春闱,只剩下十九天时间了。
这十九天时间,沈毅并不打算再去干别的事情,而是要积极备考。
对于这一次考试,沈毅的压力不是很大,因为这一次的考试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是加速他的人生进程,如果考中了,沈毅就能迎头赶上这一次朝廷里的变局,能够更快的累积自己的资历。
但是如果考不中,对于沈老爷来说,也并不致命,因为他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而且还很年轻。
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现在开始摆烂,最多就是面对范东成他们的时候稍稍怂一点,回到江都之后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上一辈子。
而对于沈毅来说,压力最大的考试,事实上建康的那一次院试。
那一次院试,决定他能不能拿到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落袋的时候,沈毅这人就正式进入了朝廷保护伞之下,面对范东成的时候,不必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莫名死于非命。
因此沈毅这会儿的心态,还算是放松的。
他每天早上在家读书作文,下午去大义坊见顾老头请教学问,书读完了就去醴泉楼重新借阅书本,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翻一番这一届春闱两个总裁官的大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九天时间弹指一瞬。
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二月二十四,也就是会试开考的日子。
科考六场考试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会试了。
因为会试中了,到了后续的殿试上也就是走走过场,只要不是戏剧里那种一窍不通的人,进了殿试之后最次也能捞到一个三甲同进士的功名。
基本上中了贡士,就跟中进士差不太多了。
提前几天,沈毅就已经完成了会试报名的程序,到了开考的一大早,两个小丫鬟早早的给他准备好了干粮吃食,以及笔墨纸砚等等,装在了考篮里。
沈毅在建康没有什么亲戚,因此这一次送考的就只有沈毅的三哥沈陵,以及许复,还有两个小丫鬟了。
五个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春闱考场门口,这会儿考场还没有开场,已经有礼部的衙差在门口守着了。
不仅有礼部的衙差,还有建康府,以及城防衙门的兵,都在附近巡逻,戒备森严。
因为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
不仅读书人很重视这一次科考,就连皇帝陛下也很重视这一次科考。
这是新皇亲政之后的第一场科考,录取的进士,多半会成为后续新朝的中坚力量!
由不得朝廷不重视!
因为考场还没有开场,五个人只能在门口等着,五个人里,作为当事人的沈毅情绪还算平稳,但是向来吊儿郎当的沈陵,这会儿却颇为激动。
他站在春闱考场门口,拉着沈毅的袖子,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老七。”
沈陵努力咽下去一口口水。
沈毅这会儿正在想昨天顾先生指导他的那篇策论,听到了沈陵的话之后,才回过神来,对着沈陵笑道:“怎么了三哥?”
“这是……会试考场啊!”
沈老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情,他扭头看向沈毅,低声道:“咱们家往上数五代,只有曾祖一个进士,就是曾祖这么一个进士,让沈家兴盛了三代人,直到我父亲这一代,家道才算中落……”
他看向沈毅,喃喃道:“如今,老七你也要考会试,考殿试了……”
“你若是中了进士,说不定会超过曾祖当年的官职,将来,咱们沈家在江都,也能成为范家那样的大家族……”
这个时代,朝廷里一个文官对于地方上宗族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有些文官老爷在建康城里看起来吭哧瘪肚的不起眼,甚至会立一个两袖清风的清流人设,但只要查一查他故乡的宗族,说不定就能查到千顷地乃至于万顷地!
比如说范侍郎。
他在建康做官的同时,也让范家在江都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此时范家已经成为了江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沈毅的曾祖也是如此。
沈毅的这位曾祖,当年官居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实权极重,让江都沈家着实繁荣了一段时间。
沈毅拉着沈陵的衣袖,笑着说道:“三哥放心,别的不敢说,咱们沈家将来一定会超过范家的。”
范家,不能说是沈毅的仇人,此时已经成为了沈毅的一个人生目标。
老实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原本可以凭借后世的知识,在江都舒舒服服的当一个富家翁,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而他之所以这么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读书,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范家,因为范东成。
范家和范东成,给沈毅带来了生存上的威胁。
沈老三激动的两只眼睛都有着发红,他拉着沈毅的袖子,激动的说道:“沈家是在我们大房这里败落,希望七郎能把沈家再一次扛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宗族羁绊很重,重到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脱身的地步。
沈徽如此,沈章如此,沈陵也是如此。
甚至就连崭新灵魂的沈毅,也多少有一些宗族牵绊。
他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沈陵的手背,开口道:“三哥,沈家会在咱们这一代,重新兴旺起来的。”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考场门口几声锣响,然后所有在考场门口等待的考生在第一时间动了起来,朝着考场涌去。
沈毅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微笑道:“好了诸位,我去考试了。”
“你们都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