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笑着看向沈毅:“怎么,我不能来?”
沈老爷拍了拍张简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淮安府的情况不是很好,我没想着让师兄你过来。”
“给陛下写信,也是想让他随便派个新知府过来,没想到……”
张简笑呵呵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说道:“你那封信,陛下给老师看了,老师回户部来,跟我提了一嘴。”
“我自己要来的。”
沈老爷摇了摇头,叹气道:“这淮安府,现在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兄长不该来的。”
“我在户部,是从五品的员外郎。”
张简笑眯眯的说道:“到了淮安府,我便摇身一变,成了四品的府尊,直接官升三级,如何能不来?”
沈毅哑然一笑,开口道:“酒菜已经备好了,我请师兄喝酒。”
张易安先是点头,看着沈毅,缓缓说道:“那封信,为兄也看了,什么以安民心,以全圣德……”
“颇有些悲壮。”
他看着沈毅,问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是怎么想的?”
沈老爷背着手,开口道:“走罢,饭桌上边吃边聊。”
张简欣然答应,跟在沈毅身后,两个人一起在淮安府里找了个馆子坐下,落座之后,沈毅给张简倒了杯酒,然后把先前赵禄跟他说的话,大致跟张简说了一遍。
差不多说完之后,沈毅才敬了张简一杯酒,开口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找个新知府过来,就是为了一旦前线吃紧的时候,新的地方官能够配合我,暂时转移淮安的百姓。”
张简陪了一杯酒,皱眉道:“意思是,淮河以北的齐人,会全力进攻淮安府?”
他看向沈毅。
“那岂不是说,淮安防线注定会失守?”
张简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子恒,这可不是小事情,如果你断定淮安一定会失守,那么此时上报朝廷,让朝廷派禁军过来……”
沈毅缓缓摇头。
“此时派禁军过来,那沿海都司来淮安,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而且淮安防线,未必一定会失守。”
“齐人,也一定不会全力来攻。”
张简想了想,问道:“怎么说?”
“因为那位安平侯,毕竟没有倒向齐人。”
安平侯赵禄,在北伐的问题上,可能有一些问题,或者说他的政治倾向趋向保守,但是他绝对没有降齐。
因为他一旦降齐,齐人大军早就已经越过淮河,兵临建康城下了!
沈毅抿了口酒之后,开口道:“他没有降齐,跟齐人就不是一家人,哪怕赵阀跟齐人之间有一些沟通,或者是有一些默契……”
“齐人也不会全盘信他。”
“齐人虽然会猛攻淮安防线,但是绝不会投入淮河以北的全部兵力,因为淮河沿岸,还有是要淮河水师,他们进攻的同时,也要分出兵力防备淮河水师,依我估算……”
“最多来一半。”
沈毅开口道:“淮北的齐人,在十一二万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最多会有五六万人来攻淮安。”
“而且这五六万人,不会同一批来。”
沈毅仰头把一口酒,一饮而尽:“所以,淮安还是有机会守住的。”
“只是多少会有一些风险。”
他对着张简笑着说道:“所以,才要做好迁移百姓的准备,要是真的因为我的错漏,导致淮安尸横遍野,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毕竟……”
沈毅微微低头道:“当初在醴泉楼,我是看过那本燕闻录的,相信师兄也看过。”
燕闻录,是六十多年前一个燕都人,记录下来的胡人攻破燕都之时的场景。
书上记载的文字,字字带血。
什么王妃裸衣而死,帝姬肛裂而死,黎民百姓尸骨陷坑,百里无有鸡鸣……
燕都被占据的时日之内,至少有十多万百姓或死或伤,而这本书,在陈国也一度成为禁书,只在读书人之间传播。
听到燕闻录这三个字,张简的眉头也狠狠跳了跳。
他也仰头饮下一杯酒,抬头看着沈毅,缓缓说道:“子恒,不管淮安情况如何,愚兄与你并肩应对,同生共死!”
“师兄不必这么悲壮。”
沈老爷微笑道:“也不一定会败,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再说了……”
“即便败了,咱们最多也就是败退,还谈不到生死,不过我……”
沈毅敬了张简一杯酒,开口道:“我自己,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沈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只要淮河水师不倒戈相向,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齐人,我有信心据河而守。”
他抬头看着张简,目光里有一些热切:“师兄,淮安一战,将会是一个转折点。”
“今年,是最难的一年。”
沈毅微微低着头,沉声道:“撑过了这一年,就什么都好了。”
“等在淮安站稳了脚跟,齐人动不得我,赵阀也动不得我。”
沈老爷敬了张简一杯,笑着说道:“到时候,大陈上下的任何人,想提北伐就可以提北伐,再不用藏着掖着了。”
张简也颇为触动,他喝了一杯酒之后,缓缓说道:“要是五年前,有人跟我说这种话,不管是谁,我都要吐他一脸唾沫,但是子恒你……”
“两年半时间,便平定了东南!”
“你说的话,愚兄是信的。”
张府尊畅快一笑,开口道:“自入仕以来,总是大父让我去做这个,让我去做那个,今番到淮安来做知府。”
“是我自己要来的!”
“能与子恒同进退。”
他看着沈毅,端起酒杯,爽朗一笑。
“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当浮一大白!”
第七百九十四章 布子
有个能够全盘信任的地方官,对于沈毅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倒不是说,一个淮安知府能够替他办多少事情,而是说沈毅不用反过来防备身后的地方官,而且有一些事情,可以放心的交给淮安知府衙门去做。
毕竟沈毅现在代表的是军队,很多事情,军队是不太方便出面的。
当然了,对于张简来说,沈毅的支持也非常要紧。
一个新来的地方官,尤其是空降来的知府,想要完全掌握权力,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或者手段,甚至等到任期结束,都不太能够掌握自己本职的所有权力。
但是张简不一样。
他上任的第二天,沈毅直接调了一百个都司的将士给他,就站在知府衙门门外。
从那个时候开始,淮安知府衙门乃至于整个淮安的所有官员,就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府尊……是他们远远得罪不起的人物。
因为地方政权加地方军权一体的情况下,这种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而且“合情合理”。
于是乎,张简得以快速进入淮安府的工作之中。
而在张府尊快速掌握权力的同时,凌肃率领的沿海都司先头部队,也已经到达了淮安府境内。
到了洪德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沈毅麾下的两万兵马,已经有一万五千人到达了淮安,这些人都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驻扎。
于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换防,开始了。
淮安府境内的防线,绵延两三百里,两三百里中,有许多淮河水师的营帐,以及哨塔等警戒点。
本来,如果是正常换防,是要一点一点换的,比如说淮河水师在这个哨塔有几个人,按照同样的规模,沿海都司也派几个人过去,守卫在这个点。
但是淮河水师,没有给沈毅这个机会。
七月二十六上午,沈毅派人跟淮河水师提出换防之后,到了下午,他还在淮河边上巡视的时候,凌肃便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对沈毅说道:“沈公!”
沈毅背着手,看了一眼淮河对面,又看了看风平浪静的淮河,问道:“怎么了?”
“淮河水师……”
凌肃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下来,他低着头说道:“淮河水师,全撤了!”
沈毅闻言,也微微皱眉,开口道:“没有交接防务,就全撤了?”
“交接是交接了……”
凌肃苦笑道:“但是只跟我们说哪里有哨塔,哪里有大营,全然不跟我们说什么地方该有多少人,而且说完就走……”
“属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沿淮的淮河水师,就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
沈毅闻言,微微皱眉。
他知道,赵禄一定会想办法恶心恶心自己,毕竟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让淮河防线成为“两段”,只想着淮河一体。
但是沈毅没想到,赵禄能够做的这么狠!
连防务都不交接清楚就撤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换防的时候,防务是一定要交代清楚的!
不过淮河水师早已经是赵阀的军队了,因此他们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草草交代几句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