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个不怎么起眼之处,一个同样不怎么起眼的太监默默站了出来,低头道:“奴婢遵命。”
当夜,甘露殿里,已经出宫“退休”的大太监高明,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宫中,一身布衣的他站在皇帝陛下左近,很熟练的给皇帝倒茶,然后默默站在一旁伺候。
洪德帝低头喝了口茶水,抬头看了一眼高明,默默叹了口气:“高明啊。”
高太监低头:“奴婢在。”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番,问道:“在宫外过的如何?可还习惯?”
高太监低头道:“回陛下,许复待奴婢不错,奴婢虽然不太习惯,但是慢慢就会习惯的。”
皇帝笑了笑:“那在你看来,是朕重要,还是许复重要?”
高太监跪了下来,毫不犹豫的低头道:“陛下一声吩咐,奴婢立时取了许复一家的性命。”
洪德帝深色复杂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高明,叹了口气:“你是为了保全他们一家,才这么跟朕说。”
“罢了。”
皇帝摇了摇头:“咱们主仆一场,朕说了不为难你,便不会为难你,今天诏你进宫,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高太监低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他神色恭谨:“陛下吩咐。”
“内廷之中,除了孙谨……”
“还有没有可用之人?”
高太监猛地抬头看向皇帝,随即很快低下头,他认真想了想之后,低头回答。
“有。”
皇帝陛下神色淡然。
“说来。”
……
次日,已经睡了许多个懒觉的沈毅,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带着侄儿沈瑛,与儿子沈渊一起,一大早就坐上马车,从沈家出发,马车一路出城,直奔城外的惠陵而去。
即便惠陵距离建康不是特别远,沈毅的马车也走了大半天时间,才到了惠陵。
此时,惠陵的地宫已经打开,一些朝廷的官员,领着数百工匠,正在现场,随时准备从地宫之中,将世宗皇帝的悬棺给请出来。
而地宫内外,两三百个和尚道士端坐,为世宗皇帝念经超度。
沈老爷跳下马车之后,沈瑛下意识的落后两步,跟在沈毅身后,而沈渊则是落后甚至半步,父子俩几乎是并肩而行。
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沈瑛,笑着说道:“干什么离七叔这么远?你跟在七叔身后就是了。”
沈瑛连忙低头,慌张道:“是,七叔。”
于是,他上前两步,跟在沈毅身后,与沈渊不分前后。
小侯爷下车之后,就在抬头看着眼前的帝陵,他看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阿爹,这里是什么地方?”
“惠陵。”
沈毅静静的说道:“世宗皇帝悬棺的安放之地,如今,咱们将要请出世宗皇帝的悬棺,将悬棺运到北边去。”
沈渊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了。
沈瑛抬头看向这座帝陵,忽然开口道:“悬棺金陵外,倏忽甲子春。”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这个侄儿,笑着说道:“这是十多年前赵相公的诗,你读过?”
沈瑛连忙低头:“回七叔,昌平公在江都名声极大,侄儿有幸,看过他的一些文集。”
沈老爷笑着点了点头:“好事情,好事情。”
沈毅还像借着这个由头,跟自己的儿子说几句话的功夫,惠陵已经有官员急匆匆奔了过来,等这些官员靠近,沈毅才看到为首那人的模样。
太常寺卿周元朗。
大陈的正三品大员。
这位太常寺卿靠近之后,远远的就对着沈毅拱手行礼:“下官周元朗,拜见太保。”
沈老爷哑然一笑,摇头道:“周卿正客气了。”
他抬头看向这座帝陵,问道:“世宗皇帝的棺椁,现在如何了?什么时候能够迁出地宫?”
“回太保,该准备的已经全部准备妥当,现在地宫之中,还有人在不停的挂绳子,只等太保一声令下,就能够将世宗皇帝的棺椁请出地宫。”
沈老爷摇了摇头,开口道:“暂时不急着请出来,等陛下到的那天,再请帝陵出地宫。”
他顿了顿,开口道:“一定要记住,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
周元朗低头道:“太保您放心,下官这几天亲自盯着,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到这里,周元朗看向沈毅身后的两个少年人,有些好奇:“太保,这二位是?”
“我家里的儿子和从子。”
沈老爷两只手背在身后,开口笑道:“他们没有出过门,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周元朗不敢怠慢,低头对沈渊行礼:“见过小侯爷。”
他甚至还对沈瑛点头示意。
“沈公子。”
沈渊不慌不忙的拱手还礼。
等他们礼毕之后,沈老爷看向这座地宫,然后又看向周元朗,面具微笑。
“周卿正办好这件事,在本朝要功德无量了。”
周元朗低头,神态毕恭毕敬。
“全靠侯爷栽培。”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悬着的棺与悬着的心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与沈渊沈瑛就没有回建康城,在惠陵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他住在这里,不会对惠陵的工程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实际上该做的事情还是太常寺以及那些工匠们在做,但是只要沈毅在这里,就代表着朝廷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沈毅本人的态度。
世宗皇帝棺椁北迁这件事,在朝廷不会有任何阻力,因为这是悬在大陈头顶上几十年的大事,但是世宗皇帝之后,今上的帝陵北迁,乃至于整个朝廷都要搬到北边去这件事,一定会面临莫大的阻力。
这种阻力,单靠皇帝一个人,甚至应对的都会有些勉强,因此,沈毅也需要在这件事情上表态,站稳自己的态度。
事实上,沈毅的态度非常关键。
因为,如果把朝廷里的整体实力量化的话,只要沈毅坚定的跟皇帝站在一起,那么就可以形成实际上的“绝对多数”。
这种绝对多数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北迁这件事,只要他们两个人坚持,就一定可以强行推行下去,要是整个朝廷所有的官员都反对,只要沈毅支持,皇帝陛下甚至可以带着家里人直接搬到北边去,再建一个朝廷!
只是,这么做的话,天下就会彻底乱起来,以洪德帝现在的年纪,也没有精力花费二三十年,重建朝廷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两个人有这个能力,在推进这件事的过程中,声音就可以无限放大。
三天之后,沈老爷让身边的随从将儿子还有侄儿送回了城里,他自己,则是与太常寺的官员一起,在惠陵迎驾。
起棺的时辰定在正午,毕竟这个时候阳气最重,能够压一压阴气。
临近中午的时候,皇帝陛下的仪仗终于抵达惠陵,沈毅等人在神道迎驾,然后陪同天子一起,徒步走到东配殿。
进了东配殿之后,洪德皇帝稍微休息了一番,然后站了起来,看向沈毅,开口道:“差不多时辰了,咱们去地宫罢。”
众人纷纷起身,周元朗站在皇帝面前,恭敬低头道:“陛下,地宫里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准备起帝棺。”
皇帝看着周元朗,开口道:“让他们在地宫里候着,朕拜谒了惠陵之后,便立刻开始起棺。”
周元朗应了一声,回头给了身后的太常寺下属一个眼色,后者立刻低头,转身去办事去了。
皇帝陛下看在眼里,有些诧异,笑着说道:“周卿到太常寺似乎没有多长时间,用起人来,貌似已经得心应手了。”
一旁的沈毅,闻言也笑了笑,开口道:“陛下,周卿正原先几乎可以算是北齐的帝师了,在整个燕都,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现在领一个太常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皇帝陛下笑容玩味,开口道:“这么说,周卿家还是屈才了。”
二人调侃一番,让周元朗有些窘迫,他低头道:“陛下,臣生在北边,年少无知,才仕官伪朝,经沈侯爷提点之后才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如今臣满门上下,除妻子之外,俱都死在了胡人手中!臣终此一生,都与朱里真人势不两立!”
“现今蒙圣上不弃,能仕官圣朝,此生余愿,便是为圣朝尽一些微薄之功,至于燕都的前尘往事……”
“臣俱已经忘了。”
皇帝陛下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扭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除沈卿之外,朕许久没有见过这么会说话的人了。”
沈老爷微笑不语。
皇帝陛下摸着下巴,笑容玩味:“沈卿说周卿家原是北齐帝师,如今安乐公也住在建康,这几个月,周卿家有没有去瞧过你那弟子?”
周元朗低头,沉声道:“回陛下,臣无有什么弟子,有的只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陛下已经封了那人为安乐公,臣只恨不能违背国法,手刃此贼。”
“更不想再看到此贼哪怕一眼!”
皇帝玩味一笑:“话不能这么说,既是故人,得空的时候还是该去看一看的嘛,一起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也是一件趣事。”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是,臣惠陵的差事忙完之后,立刻就回建康,去见安乐公。”
皇帝这才满意点头,挥手道:“好了,你去安排祭陵的事罢,朕稍后就去。”
周元朗恭敬低头,退出了配殿。
等他离开之后,皇帝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沈毅,笑着说道:“还真是个人物,非是沈卿,恐怕朕还得不到这种人才。”
沈老爷想了想,开口道:“周元朗这个人,心机城府以及手段都是够的,他缺就缺在格局眼界不够大,不过用在朝廷,已经足够了。”
“宰相以下,其人都可以胜任。”
沈侯爷轻飘飘的一句话,明面上是夸人,但是就此彻底断绝了周元朗进入中书的可能性。
虽然他作为降臣,位列中书的机会原就不高,但是并不是没有,到现在,这个机会算是彻底被抹掉了。
皇帝微笑道:“难得沈卿,给一个人这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