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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春狩(三)
  (1)
  “阿姊!”
  摔落悬崖的那一刻,陆雁黎惊叫一声,手伸向前——
  陆景珑应声回头,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他的手时,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两人的手指擦过,她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就这么看着他坠落。
  陆雁黎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缩小,小声嗫嚅:“阿姊……”
  耳边尽是风声,底下是万丈深渊。陆雁黎闭上眼睛,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锥心刺骨的恨意。
  以往她再怎么作践他他都能忍,因为他总觉得,只要他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她就不会放弃他。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那一丝脆弱的姐弟亲缘。
  可她连拉都不愿拉他一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于是那蛛丝般的维系终究也是崩断了。
  他的阿姊,当真是半点都不喜欢他。
  手腕突然被人死死握住,他下坠的势头猝然而止。
  陆雁黎缓缓睁眼,逆着光,看见一张被笼罩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的脸。
  刺目的阳光从那人身后的玻璃窗外倾泻而下,他几乎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记忆,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又成了程燕回。
  是走马灯吗?
  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和无数好奇围观的陌生眼睛。他似乎身处学校,正摇摇欲坠地踩在楼梯边缘。如果没有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下一秒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那只手稍微用了点儿力,将他拉了起来。程燕回踉跄着站直了身体,面前的人并没有后退,他在快要撞上去的前一秒勉强止住了步子。
  两人身高相似,视线平齐。程燕回终于看清楚了,拉他的人是谁。
  琥珀色的双眸冷淡而疏离,即使她此时面对面地看着你,也会让人觉得根本没谁能入得了那双眼。
  “让开,挡着路了。”
  十七岁的程渐融,学校中真正立于金字塔尖的顶级阶层,被所有人仰望却又无人能真正靠近的存在。
  美丽又残暴,还带着极致的诱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她代表绝对的强权。一举一动都犹如蝴蝶扇动的翅膀,虽然微小却能瞬间在整个学校范围内席卷起风潮。
  或许她并未授意过什么,可光是“程渐融讨厌程燕回”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了。
  他是因为她才陷入如今这个境地的,她又为什么要拉他?是看他可怜还是一时兴起?
  他的心脏不知为何疯狂跳动起来,只要一靠近她就想起连夜的噩梦、疼痛的左眼和被当成猎物戏耍追赶的恐惧。他像个木偶一般僵硬地挪到一边,像是被她的声音操控了一样。
  程渐融未再多看他一眼,视线自始至终平视前方,一步步走下台阶。
  堵在前方的人潮如摩西分海一般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通过的窄道。程燕回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伸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
  那里,失重的感觉依旧没有消散。
  (3)
  程燕回悟出一个道理:也许想要在这个学校生存下去,得到程渐融的庇护是他唯一的一条路。
  即便她是给他带来这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可她本人对他的恶意似乎就终止于那天的猎场了。她的坏也像是孩童式的,仇不过夜气不走心,发泄出来以后她就抛之脑后了,也不管这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又或者说,现在的他弱小到还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所以,当他又一次作为“猎物”被同班的男生追逐的时候,他逃向了她经常会去的天台。
  可他运气不佳,或许刚好挑中了她不在的时候,被围着揍了许久她也没出现。
  直到他被两个人摁在地上,第三人坏笑着朝他左眼的眼罩伸出手,说想看看他被程渐融弄瞎的那只眼成了什么样,他这才激烈反抗起来。
  “干什么呢?”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吵死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了暂停,为首的男生一回头,脸上立刻浮现出有些畏惧又渴慕的神色。
  “渐融……这小子不听话,我这是在帮你教训他呢……”
  程渐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色打火机,听了他的话,咬着烟笑起来。
  她平日很少笑,唇角轻微弯起弧度的时候,天生风流的一双桃花眼仿佛自带三分情意,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那男生刚有些荡漾,下一秒程渐融抬手将打火机重重砸到了他头上。尖锐的钢角磕破了额头,那男生啊呀一声捂着头后退了一步,被程渐融一手揪着衣领拉低了身子,另一只手捏着烟戳向他的眼睛。
  “这么好奇他的眼睛,不如我把你也弄瞎了好不好?”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吐出的烟雾蒙上对方的脸。
  燃烧着的火星距离眼球或许只有几毫米,只要她动动手指,烟灰立时就能飘进他的眼眶。那男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血淌下来也不敢眨眼,生怕烟头燎到睫毛。
  “渐融……”旁边有人讪讪地上前打圆场,“你别生气,我们就是跟他闹着玩儿……”
  程渐融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你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你吗?渐融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那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程渐融收回拿烟的手吸了一口,随意地将烟头在那男生肩膀上摁灭。
  “滚吧。”她的视线落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程燕回身上,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几个人得了她的赦免,忙不迭地溜得没了影儿。程渐融扔了手中的烟头,在程燕回面前蹲下身。
  “弟弟,看看你现在这样儿。”她掏出张纸巾,细致地帮他擦拭脏污的脸,“真难看。”
  弟弟,她总是这样叫他。语气是散漫的,更像是在借这个称呼讽刺他私生子的身份。
  程燕回抬起眼看她。其实即便是被弄得脏兮兮的,他那张脸也依旧是好看的,特别是以弱者的身份仰视的时候,像个被欺负惨了的小流浪猫。
  程渐融帮他擦完想收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他稍微偏过头,柔软的脸颊蹭在她的掌心,眼眸半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是个讨好意味十足的动作,像是在求得她的怜惜。
  程渐融心中一动,玩味地眯了眯眼。
  “什么意思?”她扔了手中的纸巾,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来到下颌,真像逗弄什么小宠物似的轻挠他的下巴,“不怕我了?”
  “姐姐。”他开了口,声音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的青涩,很容易就能捏出委屈又柔软的声线,“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倒是挺能装可怜。”程渐融自然清楚他的那点小心思,可又确实被他柔顺的姿态取悦到,笑得愈发恶劣了起来,“不过啊,想求饶,也得拿出些诚意是不是?”